丁子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的第三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历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的手术刀被他推到最角落,银亮的刀面反射着冷光,像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教授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坐在桌前,指尖悬在病历夹上,却迟迟没有落下,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白大褂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连领口都系得一丝不苟——像是用紧绷的外壳,裹住了里面摇摇欲坠的自己。
“3床的术后报告,你徒弟代你写了三次,都被我打回去了。”教授把一杯热咖啡放在他手边,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只有你最清楚术中细节。”
丁子轩的手指动了动,却没去碰咖啡,声音低哑:“我写不了。”
“是写不了,还是不敢碰?”教授在他对面坐下,目光锐利如手术刀,“那天在手术室,你握着止血钳的手稳得像铁,怎么现在连支笔都握不住了?”
这句话像针,精准地刺中他最疼的地方。丁子轩猛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指节泛白:“我害死了她。”
“医学不是非黑即白的算术题。”教授的声音沉了沉,“你救过的人,比这多得多。当年你在动物实验里,用创新术式救下三只濒死的实验犬,怎么不说是你‘害死’了它们的同类?”
丁子轩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那晚手术台上的血太红,奈奈母亲的哭声太刺耳,监护仪拉成直线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握刀的手,既能救人,也能……杀人。
教授叹了口气,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放一周假,想通了再回来。但记住,手术刀的寒光里,不止有失败的阴影,还有更多等着被拯救的光。”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丁子轩盯着那把手术刀看了很久。他试着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刀柄,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心脏狂跳不止,眼前闪过奈奈胸口不断涌出的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终究还是怕了。
【料理台的暖光与藏在甜点里的温柔】
三玖是在傍晚接到丁子轩电话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你……能不能来接我?”
她赶到医院时,夕阳正把走廊染成暖橙色。丁子轩背着包站在楼下,白大褂没穿,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还能看到那天抢救时被器械蹭出的红痕。
“走吧。”他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却没敢看她的眼睛。
一路无话。地铁里人很多,三玖被挤得晃了一下,丁子轩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指尖碰到她的腰时,像触电一样缩回,耳尖微微泛红。
三玖的心揪了一下。他连碰她都带着犹豫,可见心里的坎有多深。
回到家,三玖把他推进浴室:“先洗澡,我给你做吃的。”
浴室里传来水声时,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他喜欢的抹茶粉、红豆沙,还有早上刚买的鲷鱼烧。她系上围裙,把抹茶粉倒进碗里,温水慢慢搅匀,绿色的茶汤在碗里晃出温柔的涟漪。
丁子轩洗完澡出来时,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甜香。三玖正把刚做好的抹茶布丁放进冰箱,转身时看到他站在厨房门口,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过来吃鲷鱼烧。”她冲他笑了笑,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刚从便利店买的,还热着呢。”
丁子轩走过去,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红豆馅的甜在舌尖散开,却没像往常一样让他觉得温暖。他看着三玖低头收拾料理台的侧脸,突然开口:“三玖,我是不是很没用?”
三玖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你救过很多人,子轩。我见过你给老人讲病情时的耐心,见过你为了一个疑难病例查资料到深夜,见过你手术成功后眼里的光……那些都不是假的。”
“可我也害死了人。”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如果我再厉害一点,再小心一点……”
“没有如果。”三玖打断他,语气却放软了,“就像我做和果子,有时候明明比例没错,烤出来还是会焦。不是我没用,是总有意外。医生也一样,对不对?”
她拿起一块烤焦的曲奇,是昨天失败的作品:“你看,这个焦了,但不代表我以后都不能做曲奇了。下次注意火候就好。”
丁子轩看着那块焦曲奇,又看看三玖眼里的认真,喉咙突然有点发紧。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她的依靠,可现在,反而是这个总说“我不懂医学”的女孩,用最简单的道理,轻轻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
“我怕了。”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看到手术刀就手抖,想到手术室就喘不上气……我可能,再也站不上手术台了。”
三玖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凉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把自己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用温度一点点焐热他的冰凉:“怕就怕吧。我们不逼自己,慢慢来。”
她顿了顿,踮脚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像落下一片羽毛:“就算你以后不做手术了,只看病例,只给学生讲课,你也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丁子轩。”
【月光下的陪伴与慢慢松动的防线】
接下来的几天,丁子轩没去医院。
他像只蛰伏的兽,把自己裹在家里的沙发里,白天看医学纪录片,晚上就对着天花板发呆。三玖没逼他说话,只是每天变着花样做他喜欢的食物:早上是梅子干饭团,中午是抹茶荞麦面,晚上是暖乎乎的味增汤。
她会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料理书,偶尔念一段有趣的做法:“你看,这个抹茶蕨饼要加葛粉才能q弹,就像你缝合伤口要选对缝线,是不是很像?”
丁子轩不说话,却会在她念到“失败三次才成功”时,嘴角微微动一下。
第五天傍晚,三玖在厨房烤抹茶曲奇,不小心被烫到了手,“嘶”地吸了口气。丁子轩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过去抓起她的手,放在冷水下冲,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带着点急,指尖捏着她的手腕,力道却控制得很轻,“起泡了没有?我去拿烫伤膏。”
他转身就要去拿药箱,三玖却拉住他,眼里闪着光:“你看,你的手不抖了。”
丁子轩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手确实很稳,刚才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甚至带着熟悉的冷静。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指尖却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像有电流窜过。
“只是……条件反射。”他别开视线,耳尖泛红。
三玖没拆穿他,只是笑着说:“曲奇快糊了,帮我关火好不好?”
丁子轩走到烤箱前,伸手关掉开关,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烤箱的余热烘着他的手背,带着点暖,他突然想起手术台上的灯——也是这样暖的,只是后来被血染红了。
晚上,三玖翻出以前的相册,坐在地板上一张张看。翻到高中时的照片,丁子轩穿着校服,站在料理学院的门口,手里捧着个包装歪歪扭扭的礼盒,笑得有点傻。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送抹茶大福。”三玖指着照片,“你说‘我问了烘焙社的人,他们说这样包好看’,结果里面的大福都被你捏扁了。”
丁子轩凑过去看,照片里的自己眼里有光,像藏着星星。他突然想起那天的心情——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鼓起勇气站在那里,因为想让她尝尝自己做的东西。
“那时候你胆子挺大的。”三玖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现在怎么反而胆小了?”
丁子轩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是啊,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却敢凭着一股傻劲往前冲。现在懂了太多,反而被“失败”两个字困住了脚步。
他伸手拿起相册里的另一张照片——是他第一次上手术台后拍的,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实习医生”的牌子,眼里的骄傲藏不住。
“那天我缝合了一个三厘米的伤口,缝了整整半小时,教授说‘比绣花还慢’,但我很高兴。”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怀念,“因为我第一次觉得,我手里的针,能做点什么。”
三玖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辉。相册摊开在两人中间,里面的照片记录着他们的过去——他从青涩的少年长成挺拔的医生,她从害羞的学妹变成能独当一面的料理师,一路跌跌撞撞,却从未放开过彼此的手。
丁子轩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又看看身边的三玖,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好像开始慢慢融化了。
也许他暂时还不敢拿起手术刀,也许他永远忘不了奈奈胸口的血,但至少此刻,他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明天……陪我去医院吧。”他低声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整理一下奈奈的病例。”
三玖的眼睛亮了,用力点头:“好。”
【办公室的晨光与重新握住的勇气】
第二天早上,丁子轩站在医院门口,抬头看了很久。白大褂搭在手臂上,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
三玖握住他的手:“不想进就再等等。”
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走吧。”
办公室里积了点灰,教授已经把奈奈的病例放在桌上,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她的素描本,家属说想留给你。”
丁子轩拿起素描本,翻开——里面画满了医院的角落:护士站的风铃,窗外的樱花,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最后一页,画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手里拿着手术刀,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丁医生的刀,会发光。”
他的指尖划过那行字,突然红了眼眶。
三玖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肩膀微微耸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过了很久,丁子轩转过身,声音带着点沙哑:“帮我把手术刀拿过来,好吗?”
三玖愣了一下,随即走到桌前,拿起那把被他推到角落的手术刀,递给他。
丁子轩的指尖碰到刀柄时,还是抖了一下,眼前闪过那片刺目的红。但这一次,他没有松开。
他握紧手术刀,走到窗边,对着晨光,慢慢举起——银亮的刀面反射着光,像极了素描本里写的“会发光的刀”。
“我可能……还要很久才能上手术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但至少现在,我敢握住它了。”
三玖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微光,突然笑了,眼眶却有点发热:“慢慢来,我陪着你。”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落在那把手术刀上,寒光里终于透出了点暖。
丁子轩知道,这场和自己的战争,他还没赢。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的身后,有个人会一直陪着他,等他重新举起刀,等他眼里的光,亮得像从前一样。
而那把曾让他恐惧的手术刀,终有一天,会再次成为他手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