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奈奈的病例时，夕阳正把办公室的玻璃染成琥珀色。丁子轩把最后一页纸放进档案袋，指尖划过“佐藤奈奈”四个字，喉咙还是会发紧。三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叠着他刚换下的白大褂，阳光落在她发顶，像层柔软的金纱。
“走吧。”她轻声说，伸手牵住他的手，“晚上想吃寿喜烧，我买了新鲜的牛肉。”
丁子轩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往外走。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像在敲打着他心里那层薄薄的冰。这几天他试着翻看病例，试着走进手术室观摩，却始终不敢拿起手术刀——那银亮的刀面总像面镜子，映出奈奈胸口不断涌出的血。
就在他们走到电梯口时，急诊室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护士急促的呼喊：“快来人！大巴车祸！好多伤员！”
“砰——”电梯门刚打开，就被推着担架床的护士撞开。丁子轩下意识地把三玖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心胸外科！有三名重伤员怀疑心脏挫伤！”护士长跑过来，额头全是汗，看到丁子轩时眼睛一亮，“丁医生！你在太好了！快准备手术！”
丁子轩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挫伤……这四个字像针，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他想起奈奈手术台上那颗脆弱的心脏，想起止血钳都握不住的绝望，指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不行……”
护士长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换上难以置信的错愕：“丁医生？现在没时间……”
“让开！”一个暴躁的声音打断她。董嘉穿着沾血的手术服冲过来，白大褂敞开着，里面的绿色手术衣被血浸透了大半。他是丁子轩同届的同学，性格火爆，却有着不输丁子轩的天赋。
“董医生！”护士长像看到救星，“还有两个胸腔大出血的，教授已经上了一台，剩下的……”
“知道了！”董嘉的声音像淬了火，他往手术室跑时，余光瞥见愣在原地的丁子轩，脚步猛地顿住。
“丁子轩？”他的眼神像刀子，扫过丁子轩发白的脸和颤抖的手，“你站在这干什么？”
“我……”丁子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
“又是因为那个女孩？”董嘉的声音陡然拔高，走廊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我告诉你！奈奈的事不是你的错！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活生生的人！你要让他们都死在手术台上吗？”
“我做不到……”丁子轩的声音带着点崩溃的哭腔，“我握不住刀，我怕……”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走廊里炸开，震得三玖都愣住了。丁子轩被打得偏过头，左边脸颊迅速浮起红痕，嘴角火辣辣地疼。
董嘉的手还扬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里全是怒火和痛心：“丁子轩！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指着手术室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里面躺着的是等着被救的人！不是让你沉溺在过去的借口！你是丁子轩啊！是我们这届最天才的学生，是教授说‘百年难遇’的心胸外科王牌！你手里的刀是用来救人的，不是被你自己吓断的！”
“我……”丁子轩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耳朵里嗡嗡作响，董嘉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没时间跟你废话！”董嘉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你不敢上就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他转身冲进手术室，白大褂的下摆扫过丁子轩的膝盖，带着风的力道。手术室的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紧张和外面的死寂。
走廊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丁子轩僵在原地，脸颊的疼和心里的震击混在一起，像被投入滚烫的油锅。
“子轩……”三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三玖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是害怕，是那种被狠狠刺痛后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震颤。
急诊室的哭喊声还在继续，担架床推过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护士抱着器械盘跑过，嘴里念叨着：“止血钳不够了……再拿一盒……”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丁子轩的耳朵里。
他想起董嘉的耳光，想起那句“你是心胸外科的王牌医师”，想起奈奈素描本上的“丁医生的刀会发光”，想起自己第一次成功完成缝合时，教授拍着他肩膀说“好小子，有前途”。
那些曾经让他骄傲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割开他层层包裹的懦弱。
是啊，他是丁子轩。是那个在解剖室里能连续站八个小时的丁子轩，是那个为了研究一个术式能熬三个通宵的丁子轩，是那个曾经说“我要让我的手术刀，救更多人”的丁子轩。
他怎么能在这里发抖？
“子轩？”三玖的声音带着担忧，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
丁子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不再是空洞的迷茫，而是燃起了一点滚烫的光。他看着三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在这里等我。”
没等三玖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往更衣室跑。白大褂被他甩在身后，脚步快得像一阵风，走廊里的人只看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轻医生，此刻像突然被点燃的火炬，眼里的光几乎要灼伤人。
更衣室里，他手忙脚乱地穿上手术服，指尖碰到消毒水时还是会抖，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镜子里的人，左边脸颊红肿，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沉寂了很久的火山，终于开始喷发。
“丁医生！教授让你立刻上2号手术台！3床的病人血压掉得厉害！”护士冲进来喊，看到他穿好手术服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丁子轩点点头，抓起口罩戴上，只露出那双重新燃起光的眼睛：“走。”
推开手术室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和监护仪的警报声扑面而来。手术台上的病人胸腔不断涌出鲜血，教授正满头大汗地钳夹出血点，看到丁子轩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欣慰。
“来了？”
“嗯。”丁子轩走到器械台前，伸出手，“止血钳。”
护士立刻递给他。当冰冷的金属握在掌心时，他的手还是抖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死死攥住了。
视野里的红色还是会让他想起奈奈，心脏还是会抽痛，但他没有停下。指尖的记忆仿佛被唤醒，止血钳精准地夹住出血的血管，动作虽然还有点生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心率120，血压80\/50。”
“准备输血！”
“子轩，钳住那边的小血管！”
手术台的灯亮得刺眼，却照不散他眼里的光。丁子轩专注地盯着术野，汗水顺着额角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却不敢眨一下。
他知道，自己还没完全走出阴影。那个耳光会留下红痕，奈奈的样子也会偶尔浮现。但此刻，他握着刀，站在这里，就已经是在和自己的懦弱宣战。
手术室外，三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2号手术室亮着的灯，轻轻舒了口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抹茶糖，那是出门时特意带的，等他出来，一定要给他一颗。
董嘉做完一台手术出来时，看到站在门口的三玖，脚步顿了顿。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大概是想起刚才那个耳光。
“他……”
“进去了。”三玖笑着说，眼里闪着光，“谢谢你，董医生。”
董嘉愣了一下，随即别扭地转过头，走进了休息室，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手术室里，丁子轩的动作越来越稳。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他放下手术刀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好像被这台手术的热血融化了一角，透出了点暖。
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疲惫，却充满了力量：“欢迎回来，子轩。”
丁子轩摘下口罩，露出红肿的脸颊和释然的笑。他看着手术台上渐渐平稳的生命体征，突然明白——真正的勇气，不是不害怕，而是哪怕颤抖，也依然选择举起刀。
因为他是医生，是那个手里握着光的人。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手术室的灯却依旧明亮。丁子轩知道，这场和自己的战争还没结束，但他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而身边，有信任的老师，有“暴躁”的战友，还有在外面等着他的、带着抹茶糖的女孩。
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下一个等待被拯救的生命。这一次，他的脚步，坚定得像从未跌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