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摆设,一边低声道。
“夫人……您可要三思啊……这事儿若闹大了,怕是……”
“闭嘴!”
司知芮厉声打断。
“我让你拿笔墨,不是让你评是非!”
郭妈妈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退到一旁。
司知芮坐在案前深呼吸。
笔尖蘸饱浓墨,落在纸上时,字字如刀。
“祖父大人亲启:
孙媳知芮顿首百拜。
自嫁入墨府以来,夙夜兢业,谨守妇道,未敢有一日懈怠。
然近日二公子行事乖张,竟将一名卑贱小妾接入云禧院居住。
此院乃府中要紧之所,紧邻书房,向来非得宠者不得入。
孙媳身为正室,尚不敢妄求寸土,岂容一介婢女鸠占鹊巢?
此事若任其发展,家法何存?纲常何在?
孙媳受此奇耻大辱,几欲自戕以证清白。
然念及家族颜面,不忍轻生。
唯盼祖父主持公道,救孙媳于水火之中。
否则,墨国公府之内宅,恐将沦为笑谈!
伏惟哀怜,速施援手。”
信写完,她逐字逐句读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才折好信笺,仔细装入信封。
然后,郑重其事地将信递到郭妈妈手中。
“你亲自送!走后门,绕开守卫,务必亲手交到丞相大人手里!半点差池,我就要你的命!”
郭妈妈双手接过信,跪地叩首。
“夫人放心好了,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信送到丞相大人手中!绝不会辜负您的托付!”
说罢,她迅速将信藏入怀中,裹紧外袍。
趁着天色未明,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泛白。
一顶软轿稳稳停在墨国公府门前。
四周随行护卫整整齐齐,皆佩刀执杖,气势森然。
守门小厮一眼认出这是丞相府的轿子,顿时惊得脸色发白,连忙跑进去通传。
“不得了了!丞相大人亲自登门啦!”
老太君正在梳头,听闻通报,手一抖,玉梳差点掉在地上。
她皱眉问。
“你说谁来了?司尧?亲家公?这个时候?出什么事了?”
身边嬷嬷低声提醒。
“听说是连夜动身,天不亮就到了。城门开锁时进城的,排场极大,连禁军都让路。”
老太君心头一沉,哪还有心思打扮?
连忙放下珠钗,命人更衣。
“快!准备茶点,备最上等的龙井,再上些点心果品!我去迎亲家公!”
她深知司尧此人极重礼数。
如今竟亲自登门,必是有大事发生!
莫非是京中政局有变?
还是墨家哪里得罪了他?
来不及细想,她扶着丫头的手,急匆匆出了内门。
与此同时,碧霄堂内早已灯火通明。
桌椅重新摆布,珍馐佳肴流水般端上,整整摆开三大桌宴席。
老太君一边走一边下令。
“府里上下,不论嫡庶,不分亲疏,凡有点体面的主子,全都到碧霄堂来!今日丞相大人驾临,乃是天大的脸面,谁也不许躲懒,必须到场陪坐!”
命令传下,各房主子纷纷穿戴整齐赶来。
而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刚刚迁入云禧院的醒黛。
她今晨刚梳洗完毕,便听见门外传来通传。
“秦小娘,老太君召您即刻前往碧霄堂!”
贴身侍女紧张地低语。
“小娘子,会不会是……因为您搬进云禧院的事?丞相大人为这个来的?”
醒黛轻轻摇头,眉心微蹙。
她从未想过一步登天,只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二公子的安排。
可今日这阵仗……
实在太大了。
她心里直打鼓,却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必多言,我去便是。”
踏入碧霄堂时,厅内已座无虚席。
众人目光齐刷刷扫来,有好奇,有忌惮,也有不屑。
她默默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上首,丞相司尧端坐不动。
他面容严肃,须发微霜,眉峰如刀裁。
那双眼睛每每扫视过来,厅中之人无不心头一凛。
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孙女。
她站在一众女眷之中,身姿纤细,衣着考究。
可这般精心打扮,却也掩不住眉眼间的疲惫与黯然。
司尧眉心轻轻一皱。
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自家孙女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从前的司知芮,笑意盎然,眼眸明亮。
可如今她站在那儿,明明强撑着笑,却那般令人心疼。
他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与怒意。
这才嫁过去几天?
怎就憔悴至此?
“知芮,过来,让祖父好好看看你。”
他语气里有疼惜,也有责备。
仿佛在提醒她。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的孙女?
司知芮闻言慢慢走过去,挨着司尧坐下。
她知道祖父疼她。
也知道今日这一面,怕是逃不过一场盘问。
可她更怕的,是让祖父看出她心里的委屈。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从额角到鼻梁,从唇形到下颌。
连她发髻上一根歪了的簪子,他都注意到了。
司尧的眼神愈发凝重。
一个连自己仪容都无心打理的人,必定是心神俱疲。
“刚嫁过去没几天,怎么瘦了?”
他终于开口。
司知芮抬手轻轻捏了捏脸,笑了笑,声音软软的。
“祖父真会说笑,我好着呢,哪儿瘦了?”
她知道这话骗不了祖父。
但她不能说真话,至少现在不能。
她眼角悄悄一斜,偷瞄了不远处的墨瑾昱一眼。
墨瑾昱正立在廊下,神情淡漠。仿佛并未注意这边。
可她却总觉得,他的目光曾短暂地落在自己身上。
正是这份疏离,让她心里更冷了几分。
老太君端坐主位,手握一串佛珠,指节缓慢捻动。
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她只一眼,便看出司知芮的强颜欢笑。
也察觉到司尧眼中翻涌的怒意。
更令她警觉的是,司知芮偷瞧墨瑾昱的一眼。
她心中一紧,知道这事若不及时压下,怕是要起风波。
那只手在袖中微微一抬,指尖朝墨瑾昱的方向极轻地点了点。
墨瑾昱懂了。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恭敬行礼。
“孙婿给祖父请安。”
“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个人知会一声,我和知芮立马回去看您。”
这话既显得体贴,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为何亲至”,试图缓和气氛。
司尧抬眼看着他,嘴角扯了扯。
他在看这个孙女婿是否真心疼惜他的孙女。
也在看对方是否有恃无恐、心存轻慢。
越看,心中越是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