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墨家教子有方,墨瑾昱更是年少成名,文武双全。
谁知娶了他孙女,竟是这般冷淡模样?
他慢悠悠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
“呵。”
一声轻笑,短促且冰冷。
“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我孙女在你们墨国公府,是挨饿了,还是受气了?”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墨瑾昱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并未料到司尧会如此直接。
“祖父这话,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您直说,我改。”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低。
司尧冷哼一声,手里的茶盏顿了一下。
“你心里没数?还用我明说?”
话音沉沉,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场的人。
醒黛本坐在角落,低眉顺眼地听着长辈们说话。
可当司尧的目光扫过来时,她浑身一僵,心跳骤停。
那一瞬,仿佛有千斤重压落在肩头。
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头埋得死低,恨不得钻进地里。
老太君见厅堂里气氛僵硬,连忙堆起笑容,努力打着圆场。
“亲家公这话可就见外了!孩子们年纪小,不懂事,要是言行举止哪里冒犯了您,您尽管直言不讳,我这老婆子在这里,替他们向您赔罪!”
司尧听了,眉宇间的冷峻稍稍松动。
“老太君太客气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
“老夫今日不过是路过贵府,恰好想起知芮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回娘家探望,心中挂念,便顺脚进来瞧一瞧。这般冒昧登门,实属不请自来,还望您多多包涵。”
路过?
墨瑾昱在心底冷冷嗤笑一声。
丞相府与墨国公府间隔着整整半座京城。
街道纵横交错,车马喧嚣,哪来的“顺路”一说?
这分明是彻头彻尾的借口。
他瞥了眼身旁的司知芮。
只见她眼角微扬,眼尾泛着得意的光。
他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这事,八成是她暗中安排的。
趁着无人留意这边,墨瑾昱伸手一拽司知芮的袖角,将她往身侧带了半步。
他压低嗓音,声音冷中带沉。
“他怎么突然来了?事先可有半点风声?”
今天有祖父出面撑腰,司知芮腰杆挺得笔直。
她慢慢地抬起手,轻轻拨了拨鬓角那支珠花。
“夫君急啥?”
“祖父刚说完的话,你没听见吗?当然是想我了,才特地赶来瞧瞧我。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老太君哪会看不出这对小夫妻之间那些隐秘的小动作?
她只当是年轻夫妻间的打闹。
生怕司尧因此心生不悦,赶紧又笑着打圆场。
“丞相您瞧,这俩孩子,感情多好啊!真是羡煞旁人!”
“知芮这丫头,进了我墨家的门,就是我墨家的儿媳,我打心眼里疼她,捧在手心都怕摔了,半点亏待都没有。”
“您尽管放心,她在墨家,谁敢给她脸色看?便是有个风吹草动,我也第一个不答应!”
司尧听着,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
“老太君这么一说,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
“知芮打小被我宠惯了,一点苦都舍不得让她吃。她性子娇弱,心又细,旁人一句重话都不敢说,生怕伤了她的自尊。”
“我年纪大了,别的都不图。”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神微微失焦。
“儿孙满堂的日子看过了,荣华富贵也尝遍了,剩下的这点念想,就盼着闭眼前,能抱上个外曾孙。”
话音一落,满堂安静了半拍。
老太君心里一叹。
“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声音和缓。
“亲家公这话就见外了。瑾昱和知芮才成婚没多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能不怀上?孩子是缘分,是福气,强求不得,但该来的总会来。”
“您就放宽心,好生养着身子,多笑笑,少操心。”
“保准过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喜讯了!兴许就在明春,或是开年头三个月,那时候梅花正开,咱们府上红梅报喜,热热闹闹办一场洗三宴,岂不美哉?”
司尧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女婿身上。
“瑾昱啊,我知道你是镇西将军,朝廷倚重。军令如山,职责所在,我不怪你奔波在外。”
“可家是根,是安身立命之所。”
他声音略沉,眉头微蹙,显出几分忧虑。
“家都乱了,人心散了,天下又怎么稳?知芮为你管着这个家,上下打点,迎来送往,柴米油盐无一不亲力亲为,已经够辛苦了。”
“你若总在外头征战,一年难得回来几回,她孤零零守着空房,夜里灯下无人说话,白日里独自对着庭院枯坐,连个能说体己话的娃儿都没有,日子得多冷清啊?”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显沉重。
“身为夫君,你得多体谅她的情绪。夫妻之间,不只是洞房花烛夜的一时恩爱,更是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长久承诺。”
墨瑾昱低下头,掩住了眼底的烦躁。
他拱了拱手,姿态恭谨。
“是,祖父说得对,孙婿听命。”
满席酒杯碰撞,乐坊中的琴声悠扬婉转。
可热闹是他们的,墨瑾昱只觉得耳畔嗡鸣,心绪沉沉坠入深潭。
醒黛坐在那儿,手里握着一盏未动的茶。
丞相刚才看她的眼神,锐利且轻蔑,直直扎进她心底。
这地方,真不是她该待的。
她出身卑微,寄人篱下,如今更是身份尴尬。
夹在众人之间,如同一个多余的存在。
没人真正在意她的感受,也没人愿意给她一丝尊重。
趁无人注意她,醒黛悄悄站起身,低垂着眼,溜出了碧霄堂。
秋风迎面吹来,她的脚步轻飘飘的,不知该去哪儿。
等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府里最偏的荷花池边。
四周杂草丛生,石阶长满青苔。
晚风一吹,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目光落在那片残破的荷影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被遗忘、被践踏,最终沉入泥泞,无人问津。
“天气萧瑟,别着凉。”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醒黛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那人身材挺拔,肩线笔直,一身玄色长袍衬得身形修长。
站在那里,仿佛一株生于深谷的玉竹,不争不抢,却自有风骨。
是墨府的大公子,墨景淮。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轻轻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