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安慰自己,可眼神却有一瞬的动摇。
他走到凉亭里,想坐下歇一会儿。
他刚坐下,眼角余光一扫,顿住了。
只见那石桌上,赫然摆着一副棋盘。
那棋盘是这座宅子前主人留下的残局。
那人是个贪官,被顾廷深亲自查办。
这院子后来成了官产,他也是最近才过来巡查。
他记得那天来巡视时,曾一眼扫过这棋局。
黑子占势,白子困于一角,难解难分。
于是便没再理会。
日子一久,他早已将这棋盘忘得差不多了。
可眼下,那棋盘上却多了几颗圆溜溜的小石子。
原本僵持不下的局势,竟已悄然扭转。
这……
这残局竟然被人解开了?
而且解得如此干净利落。
顾廷深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
他俯身细看,眼神渐渐凝重。
小厮凑近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哎?这棋是不是有人动过?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廷深回过神来。
“你会下棋?”
小厮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
“这个……我、我真不太明白,只是随便看看。”
顾廷深微微挑了下眉毛,眼神却依旧专注地停留在棋盘之上。
片刻后,他轻轻开口。
“你去帮我捡几颗小石头来。”
小厮赶紧应了一声。
“是,少爷!”
不多时,他捧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小石子跑了回来。
顾廷深接过石子,眼神平静而专注。
他慢条斯理地在棋盘上摆了几颗石子。
他一边摆,一边轻声自语。
“这局,还是得理顺了才好看。”
等整个棋局看起来终于顺眼了,他才缓缓抬起眼。
“好了,收了吧,咱们回去。”
……
姜莺一行人回去时,天色已经微亮。
她们几人围坐一圈,将梅花一朵一朵地检视。
因为酿酒用的花,必须得是最新鲜、最完好的。
挑完花,姜莺站起身走向厨房。
她从橱柜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糯米,倒入大木盆中。
接着,她将清水,缓缓注入盆内。
秀妍一头雾水地凑了过来,满是疑惑。
“姑娘,不是说要酿酒吗?怎么先泡起米来了?”
她自言自语道。
“米不都是拿来煮饭吃的吗?”
“该不会是摘了一整晚的花,累得饿了,打算做顿早饭填肚子吧?”
想到这儿,她热情高涨。
“这活儿她熟!我会蒸饭,蒸得又软又香,配上小咸菜,保管吃得舒心!”
姜莺忍不住抬头瞥她一眼。
“谁说酿酒只要梅花就行的?你以为是泡花瓣茶呢?”
她继续解释。
“梅花的作用,主要是提香。它能让酒带出一丝淡淡的花味,喝起来不烈不燥,清甜回甘。后院的太太小姐们,最爱这一口。”
秀妍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在她眼里,自家姑娘做什么都像模像样。
姜莺看了眼盆中的米,心中估算着时间。
看这情况,至少要泡到明早。
她推开柴房的小木门,从里面搬出几个陶坛。
这些从她穿过来那天起,就蹲在厨房最角落的位置。
坛子虽然老旧,但内壁却意外地干净。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也算物尽其用。
她和秀妍仔仔细细地刷了好几遍。
接着,又用刚烧开的滚水反复烫了三回。
直到确认坛子里一点油星儿都没留下,两人才相视一笑。
第二天一早。
尹星茗还在床上睡得正香。
姜莺穿好外衣,便直奔厨房去看她惦记了一夜的糯米。
姜莺撩起一捧米在手里搓了搓,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把湿漉漉的糯米均匀地平铺在蒸笼的竹屉上。
火苗“呼”地窜起,映得她半边脸泛着橙红的光。
不一会儿,米饭的香气也随着热气缓缓飘散。
蒸好的糯米被姜莺小心地倒在竹匾上。
等米温降得差不多了。
姜莺搬来那几个洗净晾干的陶坛摆成一排。
她又取出早已风干好的梅花。
她先在坛底均匀地铺上一层梅花。
接着,她把冷却好的糯米饭轻轻倒进坛中,铺得平平整整。
然后,取出酒曲,细细地撒在米饭上。
秀妍打着哈欠走出屋子。
她抬眼一看,厨房的烟囱正缓缓冒着青烟。
那股浓浓的饭香随风飘来,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她揉着眼睛走进厨房,见姜莺正蹲在灶台边,专注地往坛子里撒着什么东西。
“姑娘您怎么起这么早?”
秀妍惊讶地问道。
姜莺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早点把酒做好,待会还得去翠玉轩呢,事情不少。”
她说着,转了转酸胀的脖子,随即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我来帮忙!”
秀妍三步并作两步凑近一看,忽然愣住了。
“这是啥?这黄黄的小颗粒……能吃吗?”
她伸手指被姜莺笑着拦了下来。
姜莺眼底带着几分得意。
“酒曲。”
“没有它,糯米再香,也变不成酒。”
秀妍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莺的每一个动作。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如此完整地亲眼瞧见有人亲手酿酒的过程。
眼前这位姑娘动作娴熟,每一寸手指的律动都透着对这门手艺的敬重。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那未来的酒香。
秀妍不由得在心里断定。
酿出来的酒肯定特别香甜!
一想到平日自己最爱喝的奶茶,秀妍便忍不住心头一热。
她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
“姑娘,您做的酒,是不是也像奶茶那样好喝呀?喝起来会不会也甜甜的、暖暖的,像冬日里的太阳?”
“那可不一样。”
姜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奶茶是奶茶的味儿,香甜顺滑,入口即化;酒是酒的味儿,有烈有柔,有回甘也有辛辣,没法比的。就像花和草,虽然都生在土里,可香味完全不同。”
姜莺其实平时很少喝酒。
顶多是在节日或特别开心的日子里,兴致来了,才愿意抿上一小口。
但奶茶就不同了,那是每日必喝、不可或缺的慰藉。
她最后在陶坛中间用手指轻轻挖了个小坑。
接着,她缓缓倒入了一些清凉的井水。
然后,她用一块干净的湿布将坛口严严实实地盖住,又拿粗麻绳一圈圈仔细扎紧。
“慢慢来,急不得。好酒,都是等出来的。”
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
姜莺拍了拍手,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