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明珠便乘着马车同安宁一道去了书院。
一节课程听完,安顺果然如往常一般,来了戊班。
因着沈明曦身子不大好,沈明珠先前告假,恰好错过了分班考核。
学堂之中窗柩半开,带着清冽露气的微风穿堂而过,拂动着书页。
沈明珠端坐于案前,笔尖流淌着工整的小楷,将今日夫子所讲的要点细细誊抄在两张素笺上。
旁边,安宁公主和陆慧清也各自伏案,笔尖沙沙作响。
“明珠,听说你今日险些迟到?”见她们誊抄着笔记,安顺凑了过来。
沈明珠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昨儿发生了些事,故而没睡好,早晨起得迟了些。”
“还能有让你起迟的事儿?”安顺觉着新奇,在她边上坐下:“你同我说说看,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沈明曦实在拗不过她,只能在她耳边轻声耳语。
“什么?我堂哥受伤了?”
“哎哟公主你小声点!”
沈明珠那句急切的“小声点”到底没能盖过安顺陡然拔高的惊叫。
课室内、回廊外,许多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连讲台上正收拾书卷的夫子都皱眉望了过来。
安顺那张明媚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又惊又怒,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的目光和沈明珠的提醒。
她一把抓住沈明珠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沈明珠微微皱眉:
“怎么会这样?谁打的?!他现在如何了?伤在何处?重不重?”安顺连珠炮似地问着,声音虽压低了,却带着十二分的急切和怒火:“明珠你快细细说与我听!”
沈明珠见她心急如焚,知晓最近众人一道相处,安顺与祁景昭之间关系亲近,此刻避重就轻已无意义。
她飞快地将昨日淮安王府那场闹剧的轮廓简述一番:新姨娘方氏穿着海棠红挑衅王妃、淮安王不分青红皂白斥责王妃“磋磨”、世子出言维护母亲和王府规矩、淮安王暴怒……
至于祁景昭的伤,她并未言明是淮安王导致的。
但话已至此,安顺稍稍思考便能猜到因果,瞬间便胸脯因愤怒剧烈起伏。
她生于皇家,对兄弟隔阂、宠妾灭妻这等事绝非懵懂无知。
祁景昭是她父皇的皇侄,更是她同辈中极少数令她敬佩又愿意亲近的兄长,更何况因着沈家姐妹两个做纽带,二人自是如好友一般。
这位伯父素来荒唐,她在宫里偶有耳闻,父皇有时也无奈摇头,但万万没想到竟暴戾至此!
为了一个青楼抬进来的低贱姨娘,对亲子动手?
真是反了天了!
“伯父他……他怎么敢!我堂兄可是嫡长子!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晚间下了学,安顺匆匆离开学堂,对等候的宫人只丢下一句速回宫,便登上了马车。
马车在通往皇宫的青石板路上疾驰,安顺坐在车内,咬牙切齿:“宠妾灭妻的老东西,看我告诉父皇,让父皇打她的板子!”
此刻也浑然忘了,她母妃虽是贵妃,却也算不上是皇帝的正妻。
不过好歹是上了玉蝶的尊贵身份,自是与寻常的妃嫔不一样。
倒是一旁的安意听了这话,原本还要劝说,正欲伸手拉她,听了这话指节僵了僵。
马车抵达宫门,安顺提着裙裾,几乎是跑着穿过重重宫门,直奔父皇常歇息的“清晖殿”。
严贵妃刚刚陪皇帝用完晚膳,正亲手为他奉上一盏温热的参汤。
皇帝有些乏,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严贵妃坐在一旁,温柔地为他按揉着额角。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汤羹的暖香,一派静谧祥和。
“父皇!父皇!”殿门处猛地传来安顺带着怒气的急促呼喊,打破了这份宁静。
皇帝睁开眼,便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幼女,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小脸此时满面怒容,发髻都有些松散,像只炸了毛的猫儿般冲了进来,连给严贵妃见礼都忘了,直扑到他的御榻前。
“安顺?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皇帝直起身,看她这模样只觉得好笑:“宫里的鸟儿又飞跑了?”
上次她生气告状,还是因为宫里养的宠物鸟儿因为宫人看护不当飞跑了,她一边哭一边生气,跑来找找他告状。
“父皇!”安顺又气又急,猛地扑在皇帝膝盖上,顺势跪下,抬起气圆鼓鼓的小脸,道:“父皇!您之前说,炎国大臣和皇室家眷,不得宠妾灭妻,这话可还算话?”
严贵妃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髻:“这又是谁惹到你了?”
“才不是惹到我了!”安顺跺跺脚:“是堂兄,景昭堂兄,让伯父打了!都好几日没来书院了!”
皇帝和严贵妃闻言都是一愣,互看一眼。
祁景昭?淮安王世子?
“景昭怎么了?”皇帝沉声问,眉头微蹙。这个侄儿他印象颇深,温润知礼,是个好苗子。
“父皇!”皇帝一问,安顺更气了,分明还有几分寒意的时节,屋内都燃着炭火,她却气得小脸通红:“伯父打的,他……他简直要打死堂兄啊!”
“什么?!”皇帝和严贵妃同时变色,连旁边侍立的太监都倒抽一口冷气。
“伯父……伯父新纳了个姨娘,据说是……是个青楼出来的女子,纳进王府便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主母。伯母,伯母按规矩罚她抄书,伯父却认为是‘磋磨’!”
“堂兄不过是维护母亲、说了几句公道话,顶撞了那姨娘几句,伯父就打了堂兄!”安顺语速极快,吐字却清晰。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额头的位置:“听明珠说,她们府上给明曦调养身子的大夫都看见了,昭堂兄的额角皮开肉绽,血流了好多好多!”
“差那么一点点,就砸在面门上了!父皇!我堂兄是王府嫡子,又未犯任何过错,您说伯父他……他怎么能为了一个低……姨娘,就对嫡亲的骨肉下这样的毒手?他还有没有半点父子之情?还有没有半点为人父的体统和廉耻了!”
皇帝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严贵妃也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淮安王这已经不是荒唐,简直是无法无天!
对一个的妓子竟宠爱到失去理智,对自己儿子下如此狠手,置皇家的脸面、纲常伦理于何地?
“砰!”皇帝猛地一拍御榻扶手,震得案几上的杯盏都颤了几颤。
“混账东西!他这是要做什么?!”
“来人!去给我把那混账东西带进宫来!顺道让太医去看看,世子的伤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