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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外,官道烟尘滚滚。

一支百余人的骑队,正以一种沉默而高速的姿态,向着江南的心脏地带疾驰。

为首一人,身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坐下的西域宝马神骏非凡。但他整个人,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更是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寂、幽深,不带一丝波澜。

他便是当今圣上最锋利的一把刀,锦衣卫指挥使,陆渊。

人送外号,“血屠夫”。

他身后的百余名锦衣卫缇骑,个个杀气内敛,精悍逼人。他们行进之时,除了马蹄声,竟听不到一丝杂音,那种深入骨髓的纪律性,让沿途所有官兵百姓,无不望风而逃。

突然,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长空。

一只神骏的海东青,如同黑色的闪电,从云层中俯冲而下。

陆渊缓缓抬起手臂,那海东青精准地落在了他的护臂之上。他面无表情地从鹰爪下的蜡丸中取出一张纸条,缓缓展开。

纸条上,是新皇的亲笔朱批,字迹充满了年轻帝王的狂傲与怨毒。

【着:以沈氏为饵,激起民变,而后,神机营入,玉石俱焚。】

【令:斩草除根,片甲不留。】

看完,陆渊手掌微微一搓,那张足以让江南血流成河的密旨,便化为了齑粉,随风飘散。

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仿佛只是看了一份寻常的公文。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迎候的苏州知府,满头大汗地从路边的驿站里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陆渊的马前,颤抖着磕头。

“下……下官苏州知府孙文泰,恭迎……恭迎陆大人!”

陆渊居高临下,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孙知府被这一眼看得魂飞魄散,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位传说中的“血屠夫”,比传闻中还要可怕一万倍!他连忙表功:“陆大人放心,下官已……已经按照江南提督大人的命令,将整个苏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灶户区那边,更是一粒米都运不进去了!相信……相信用不了几天,那些刁民就会因为饥饿而……”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陆渊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什么。

是……怜悯吗?

是对那些即将被饿死的百姓的,一丝怜悯?

这个念头,刚刚从孙知府的脑海中闪过——

“唰!”

一道快到极致的寒光,一闪而过!

孙知府甚至没看清陆渊是如何拔刀的,他只觉得脖子一凉,随即,他眼前的整个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那具无头的身体,还傻傻地跪在地上,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脖腔里冲天而起。

“噗通。”

人头落地。

陆渊缓缓收刀入鞘,刀身上,竟不沾一丝血迹。

他对着身后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地方官吏,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如同金石摩擦般的声音,说出了他抵达江南的第一句话。

“记住。”

“怜悯,就是背叛。”

……

苏州城,密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陆渊五日之内必到的消息,像一座万仞高山,狠狠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五天。

他们只有五天的时间,去破解这个十死无生的绝命之局。

“没用的……没用的……”一名汪家的心腹,已经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陆渊……那可是陆渊啊!死在他手里的王公大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就是个疯子!更别说还有神机营……我们……我们死定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迅速在密室中蔓延。

连石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个人的勇武,群体的悍不畏死,在代表着帝国最高暴力机器的绝对力量面前,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和可笑。

“都给我闭嘴!”

汪以安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那个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没有露出绝望神情的人。

沈素心。

她依旧趴在榻上,脸色惨白,但她的那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摊开了一卷卷泛黄的古旧卷宗。

是那本从徽商会馆里拓印出来的“影账”!

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标尺,在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上,飞快地划过。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高速运转的计算和思索。

她在寻找,寻找一张,能够在这盘死局中,撬动一丝生机的底牌!

汪以安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正在用她那颗堪比神魔的大脑,进行着一场与死神的豪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密室里,只听得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沈素心指尖划过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

终于——

她的手指,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江苏布政使,刘承峰。”

看到这个名字,汪以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布政使,从二品大员,掌管一省之民政、财政,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刘承峰,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是出了名的“不倒翁”。

最关键的是,他一直以来,都与太子一党,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的距离。

“他?”汪以安皱眉,“此人是只老狐狸,出了名的滑不留手,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为了我们去得罪新皇。”

“平日里,他自然不会。”

沈素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用指甲,在那本“影账”上,重重地划下了一道印记。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万历六年,刘承峰,以“疏通河道”为名,强占灶户盐田三百亩!

“狐狸,最怕火。”

沈素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

“而我手里这本账,是一场足以把他整个家族,都烧成灰烬的滔天大火!”

她抬起头,看向汪以安,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

“你去替我,送一份‘大礼’给他。”

“告诉他,陆渊来此,为的是屠城。火什么时候烧起来,没人知道。但什么时候引燃他刘家的这把火,我说了算。”

“他若想让这把火永远熄灭,很简单。”

“我要一条路,一条,能让我们在陆渊眼皮子底下,活着离开苏州的路!”

“他若办不到……”沈素心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本账册,便将是送他刘氏满门上路的……陪葬品!”

……

夜,深了。

汪以安走了,带着沈素心的这份绝命豪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密室里,陷入了更加漫长和煎熬的等待。

没有人知道,那位权倾江南的布政使大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鱼死网破,还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快要被这死寂逼疯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老鼠般的抓门声,在石门外响起。

石爷猛地站起,一把拉开石门。

一个穿着家仆衣服、吓得如同筛糠般的瘦小身影,连滚带爬地钻了进来,正是汪以安派去联络的人。

他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

“成……成了!”那家仆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刘……刘大人他……他答应了!他说,他会想办法!”

成了!

密室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死里逃生的欢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然而,沈素心,却依旧紧紧地盯着那个家仆,冷冷地问道:“他只说了这些?”

那家仆被她看得一个哆嗦,连忙道:“还……还有……刘大人说,这是他拼了命,才从江南提督府的亲信那里,打探到的绝密军情……”

家仆颤抖着,说出了那句,让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化为冰冷灰烬的话。

“刘大人说……陆渊这次,不仅带来了三千锦衣卫……”

“他还……他还从京城三大营,调来了整个……”

“——神机营!”

家仆抬起头,眼中,满是比之前更加浓郁的恐惧和绝望。

“刘大人最后托我问一句……”

“你们的铁铲和锄头,要如何,去对抗那漫天的……钢铁与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