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李的脸一下子白了,那不是普通的苍白,是血色瞬间被抽干后的死灰色。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话。
怕?
他怕得快要尿裤子了。
“丫头……我……”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带着哭腔,“我家里还有老娘……我……”
他没法再说下去,剩下的哀求全都堵在了嗓子里,
陈舟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庄若薇。
他只是伸手,把自己那身皱巴巴的工装外套的领子,重新整理了一下,
“怕解决不了问题。”
他开口了,没有起伏,没有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份报告。
“检查装备,熟悉路线,执行计划。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李哥。”
瘸腿李的抽泣声一顿。
“钱师傅给你的那笔钱,我让陈舟加了三倍,已经送到你老家了。以后就算你不干活,也够你和你娘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瘸腿李猛地抬头,他看着庄若薇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现在不是为了钱卖命。”
庄若薇顿了顿。
“你是在替你自己,替那些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手艺人,讨一个公道。”
“我……”
“今天,你要么坐在角落里,看着我们把天捅个窟窿。要么,你就自己走出去,回到你那个摊子上,继续当你的瘸腿李,一辈子。”
庄若薇拉开了门。
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瘸腿李一个激灵。
他看着门口那个瘦削的背影,又看看旁边站得笔直的陈舟,再想想自己刚才那副涕泗横流的窝囊样。
他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
“干!”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通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血性。
庄若薇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陈舟跟在她身后。
瘸腿李一瘸一拐,最后也跟了上去。
……
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行驶在八十年代清晨的京城街头。
车里死一般寂静。
陈舟在开车,目不斜视,双手稳定地握着方向盘。
庄若薇坐在副驾驶,闭着眼,似乎在养神,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把那个装着钧瓷笔筒的木盒抱得很紧。
瘸腿李缩在后座,把自己团成一团,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灰色的建筑,光秃秃的树枝,偶尔骑着自行车经过的行人。
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今天看起来,却如此陌生而危险。
车子没有往城中心开,而是拐进了一条条愈发狭窄的胡同。
最终,在一个挂着“聚宝阁”牌匾的院门前停下。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古玩店,但从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衣着讲究,神态各异的人。
“这里不是雀儿楼。”瘸腿李小声说。
“雀儿楼在里面。”陈舟熄了火,“从这里进去,经过三道门,才是雀儿楼的地盘。记住你的角色,看热闹的,不要多说一个字。”
瘸腿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庄若薇睁开眼,她看了一眼“聚宝阁”的牌匾,推门下车。
三人走进院子。
一股混杂着陈年木料、墨香和铜锈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里摆着不少东西,瓷器、木雕、字画,几个穿着长衫的伙计正在招待客人,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陈舟走在最前面,像个开路的保镖。
一个伙计看到他们三个这身打扮,想上来拦,但被陈舟一个冷冷的眼神逼退了。
他们穿过院子,走进正堂,又从正堂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月亮门穿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是另一个更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是一栋三层高的仿古木制小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
楼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上面没有字。
这才是雀儿楼。
楼里人声鼎沸,比外面的“聚宝阁”热闹十倍不止。
大厅里摆了十几张八仙桌,坐满了三教九流的人物。
有穿着貂皮,大金链子晃眼的新晋倒爷;有拿着放大镜,对着一件瓷片反复端详的老学究;
还有一些人,什么也不看,只是坐在那里喝茶,眼睛却鹰隼般扫视着进出的每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茶水味,还有一种金钱和欲望发酵后产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气息。
瘸腿李的腿开始发软。
“去找个角落。”庄若薇低声对他说。
瘸腿李如蒙大赦,立刻缩着脖子,找了个离门口最近,最不显眼的桌子,自己坐了过去,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庄若薇和陈舟则径直走向大厅中央。
他们在一个靠近楼梯口的空桌坐下。这个位置,几乎能看到整个大厅的动静。
陈舟大马金刀地坐着,把那身廉价的工装穿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庄若薇则把那个木盒,轻轻地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她没有立刻打开。
她只是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然后静静地坐着,观察。
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在这个地方,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希望能一夜暴富。
像她这样穿着朴素,面带病容的女人,最多被人当成是替家里男人来跑腿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茶水已经续过一次。
陈舟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庄若薇的手指,在茶杯的边缘,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她在等。
忽然,她敲击的动作停了。
她看到,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那人三十多岁,身材精悍,穿着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步履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大厅角落里的一张太师椅坐下。
立刻有伙计恭敬地奉上茶水。
江河。
档案里的照片,与此人完全吻合。
庄若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就恢复了平稳。
她知道,时机到了。
她伸出手,搭在了那个木盒的盒盖上。
就在她准备打开盒子的那一刻。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那是一只苍老、干瘦,布满褶皱的手。
“小姑娘。”
一个沙哑的,仿佛两块砂纸在摩擦的嗓音,在他们桌边响起。
“这楼里的规矩,是先敬罗汉,后看宝贝。”
“你这直接把家伙亮在桌上,是想砸谁的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