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不是您想的那样,”云昭拉住母亲的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是他……主动放我出宫的。只是……”
赵元英才不管那些,连忙拉着女儿在暖榻上坐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仿佛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不管了,不管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次回来,总该不用再回那吃人的地方了吧?”
云崇山拿着夫人的厚棉斗篷跟出来,语气沉稳中带着关切:“你也是,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如今天寒地冻的,昭儿回来是天大的喜事,可你也不能穿着中衣就跑出来。”他边说边细心地将斗篷披在夫人肩上,系好带子。
“来人,”他转向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道,“给大小姐熬碗热热的姜枣汤来,再做些易克化的点心。”
“是,国公爷。”下人领命匆匆而去。
云崇山又亲自给女儿倒了杯热茶,递到她冰凉的手中。他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压下心中的疼惜,沉声问道:“陛下……除了让你出宫,可还有别的吩咐?”
云昭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旧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她无奈地低声道:“他说……让我们举家三日之内搬离京城,回金州老家……种田去。”
“什么?!”赵元英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猛地站起身,“他凭什么?!先是夺了你父亲的兵权,转眼又将你赶出宫,现在竟还要将我们全家驱逐出京!他、他真是刻薄寡恩,凉薄至此!”
云昭没有阻止母亲,此刻厅内并无外人,让她发泄出来也好。
云崇山面色凝重,却远比夫人冷静:“阿峰在北境无事,便是万幸。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比什么都强。既然陛下让我们走,那便走。明日一早便开始收拾,争取后日城门关闭前,全家离开京城。”
赵元英气得直抹眼泪,口不择言:“跟着你这么多年,一天福没享到,尽是担惊受怕!如今人到中年,反倒要回乡下去种地!姓云的,咱们家又不是没兵没将,干脆杀进皇宫,宰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皇帝,你自己坐那龙椅算了!”
“胡闹!快住口!”云崇山脸色骤变,厉声呵斥,“真是越说越离谱!这种诛九族的话也是能浑说的?!”
云昭也急忙拉住母亲的手,眼中含泪,轻轻摇头,示意她慎言。
赵元英也知道自己失言,重重叹了口气,跌坐回榻上,赌气道:“罢了罢了!昭儿那院子许久没人住,定然冷得像冰窖!今晚跟我睡,你去书房凑合一宿!”
云昭连忙拒绝:“阿娘,这怎么行?您和阿父怎能分开?我回自己院子就好,多加几个炭盆便是。”
云崇山态度坚决:“听话。书房里的炭火一直没断过,暖和得很。你的院子久不住人,潮气重,一时半会儿烘不热,容易染上风寒。”
赵元英想着女儿今晚心情定然低落,也需要人安慰,便不再坚持,只又忍不住抹了把泪。云昭见父母如此,只得应下。
一家三口简单用了些宵夜,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云崇山嘱咐离京的注意事项,气氛沉重。
之后便各自歇下。
躺在母亲温暖柔软的床榻上,赵元英侧身看着女儿,轻声问道:“他这般赶你出来,你心里……是不是不痛快?你之前不是总盼着出宫吗?昭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对他……”
云昭立刻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有些急:“阿娘,没有的事。我只是……只是担心京城恐有异变。这几日我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云香楼……塌了,阿娘。”
赵元英震惊地撑起身子:“什么?!云香楼塌了?什么时候的事?”
云昭低声道:“就在今晚,我出宫不久后。我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我还没来得及……也没机会去细查……”
“那是朝廷衙门该操心的事,轮不到咱们了。”赵元英重新躺下,搂住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的儿,你就是操心惯了,如今一下子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对吧?别想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收拾行李,且有的累呢。”
云昭却忧心忡忡:“阿娘,走得这样急,我们需得轻装简行。府中仆役,能带走的便带走,不能带的也要好好安置遣散。想必阿父今夜……也难以安眠,正在筹划这些。”
“是啊,你阿父看着是个粗人,这些琐碎事情上,却向来思虑周详。”赵元英叹道。
云昭微微笑了笑:“阿父是武将不假,可从来都是有勇有谋,心细如发。”
“你啊,就会说他好话,他就是个老奸巨猾的……”赵元英语气嗔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依赖。
……
一切正如云崇山所计划的那样。
翌日下午,日头偏西,距城门关闭尚有一个时辰,云家三房人口,连同愿意跟随的仆役,共计六十五人,十几辆马车,悄无声息却又秩序井然地驶出了京城巍峨的城门,朝着金州方向迤逦而行。
府中仆役遣散了十之六七,偌大的国公府只留下几名忠厚老仆看守照料。
等到第三日清晨,萧衍得到消息,急匆匆带人赶到云国公府时,只见府门大开,内里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老仆在洒扫庭院,一片冷清!
……
延英殿内,萧衍面对御座之上身影模糊的皇帝,强压着心中的惊疑与不满,质问道:“皇兄,为何突然让云家举族离开?荆襄流民一案尚未查清,并未最终定论。云国公于国朝终究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肱骨之臣!此举岂不让天下将士心寒?”
御座上的萧烬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辨认出下方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与厌烦,甚至有些蛮横:
“朕就是瞧他不顺眼!一想到他过去做的那些事,就如鲠在喉,难以咽下这口气!如今朝中有你在,朕没有他云崇山,难道这大邺的天就塌了不成?!让他滚回老家种田,已是朕格外开恩,最大的仁慈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失焦的眸子“盯”着萧衍,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帝王的威压与猜忌:“怎么?五弟……你今日是特地来为他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