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这座被冰雪覆盖的皇都,表面是北周胜利后歌舞升平的繁华,暗地里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萧清璃那日于东宫暖阁掷簪断玉、以死明志的决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蛰伏已久的反抗力量。
深夜,长公主府深处密室。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沉默而坚毅的脸庞。他们曾是禁军锐士、御前侍卫、忠心耿耿的世家子弟,如今,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愿为长公主赴汤蹈火的两千死士。
萧清璃长期经营密探组织,早就在天启留下过密道,如今终于打通。
“殿下,”为首一名面容沧桑、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将领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东宫、掖庭、宫门各处布防已探明!明夜子时,便是动手之机!我等拼死,定护殿下杀出重围,直抵城外接应点!”他叫陈锋,曾是宁王麾下悍将,如今是这两千死士的脊梁。
烛光下,萧清璃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唯有那双凤眸亮得惊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指尖划过桌上简陋的天启城防图,最终停在代表掖庭的那个小点上。“雪柠……必须带上她。”
密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凝。陈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为难:“殿下!掖庭位置太深,紧邻东宫卫戍营!强闯救人,动静太大,必惊动姬承天!届时别说救张姑娘,我等自身都难保!殿下!当断则断!留得青山在……”
“当断则断?”萧清璃猛地抬眼,目光如冰锥刺向陈锋,“断的是谁?是那个叫我嫂嫂、在那里针扎鞭打、在冰天雪地里为了一口馊饭还要强颜欢笑的孩子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陈锋,我知你忠心,亦知此行凶险。但若弃雪柠不顾,我萧清璃今日便自绝于此!何须尔等再拼死相救?!”
陈锋浑身一震,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遵命!”他身后,所有死士无声跪倒,肃杀之气弥漫密室。营救张雪柠,成为这不可能任务中最沉重、也最不容退缩的一环。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沉甸甸的阴霾。
掖庭,那个比冰窖更冷的角落。
张雪柠蜷缩在破旧板床上,裹着萧清璃留下的那件素锦袍子,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脚踝的扭伤并未得到任何医治,反而在持续的劳役和寒冷中变得更加肿胀刺痛。冻疮溃破的手钻心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白日里被一个恶毒宫女用扫帚柄捅伤肋下的旧创复发。
黑暗里,她睁大眼睛,望着漏风窗棂外那轮惨白的冷月。想家,想哥哥温暖的手掌,想二哥张峰爽朗的笑声……二哥已经不在了,战死了。灵儿姐姐也走了...她只剩下大哥哥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冰冷的枕席。
突然,一个极其轻微的声响。一块小小的、裹着石子的纸团,从破窗的缝隙中精准地滚落到她床边。
张雪柠一惊,警惕地四下张望。只有寒风呼啸。她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冰冷的纸团,展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上面一行极其潦草却熟悉的小字:
“殿下为保你性命,已应允太子婚约。下月初九,东宫大婚。速做决断,莫再为殿下负累。”
嗡!
张雪柠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为保你性命……应允太子婚约……
莫再为殿下负累……
负累……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清璃姐姐那天在掖庭的眼神那样绝望!难怪她宁愿忍受姬承天的折辱也不反抗!原来……原来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是姬承天捏在手里、用来逼迫清璃姐姐就范的筹码!因为自己这个累赘!
清璃姐姐爱的是哥哥啊!她是哥哥未过门的妻子,是自己的嫂嫂啊!她那样骄傲、那样聪慧、那样像翱翔九天的凤凰,若不是为了自己,凭她的本事,恐怕早就远走高飞了吧?何至于要委身仇敌,嫁入东宫那虎狼之地?!
自己……自己算什么?一个只会哭、只会拖累人的废物!二哥用命保护了她,哥哥用尽一切守护着她,现在,连清璃姐姐也要为了她,牺牲掉一生的幸福,甚至……尊严和生命!
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想放声大哭,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哭着哭着,她竟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死寂的寒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凉。
多可笑啊!多讽刺啊!
自己这一生,好像……也挺幸福的?
有二哥张峰,像座大山一样护着她,为她打架,给她买糖葫芦,笨拙地哄她开心……
有大哥古星河,虽然总是板着脸,可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受一点委屈,把她当成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还有清璃姐姐,那么美丽耀眼的人,会温柔地给她梳头,会耐心地听她讲那些幼稚的心事,会为了她……甘愿坠入地狱……
灵儿姐姐已经为了救她永远的离开了...
她拥有的,其实很多很多了。
够了……真的够了……
不能再贪心了……不能再让爱她的人,为她付出更多了……
泪水还在不停地流,可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澈,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决绝,在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里沉淀下来。
她慢慢坐起身,借着月光,摸索着找到床边角落里藏着的、一小块尖锐的碎瓷片——那是她偷偷藏起来,准备在彻底绝望时了断用的。她紧紧攥住那冰凉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渗出,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她撕下自己一片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颤抖着,用那染血的碎瓷片做笔,就着掌心流出的温热液体,在布片上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血字在月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无声的控诉与诀别。
天启城,前所未有的喧嚣。初九,东宫太子大婚。
皇宫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铺地。来自北周各地、甚至周边属国的贺礼堆积如山。丝竹管弦之声响彻云霄,掩盖了深宫所有的悲泣与阴谋。达官显贵,宗室勋戚,盛装华服,脸上堆着谄媚逢迎的笑容,涌入皇宫正殿,等待着见证这场象征着北周彻底征服天谕的盛大婚礼。
正殿金碧辉煌,暖意融融,与殿外凛冽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姬承天一身玄色镶金绣龙的吉服,头戴金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矜持笑容,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宾客,最终落在殿门口的方向,等待着那个即将被彻底征服的战利品。
萧清璃被几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嬷嬷“搀扶”着,一步步踏入这金玉堆砌的牢笼。她身上是华贵无比、象征着太子妃尊荣的凤冠霞帔,金丝银线,珠玉璀璨,流光溢彩,映衬着她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容颜,如同被强行套上枷锁的神女。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冰冷精致的躯壳,任由人摆布。宽大的袖袍下,她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染红了内里的丝绢。
繁琐的礼仪在进行。唱礼官的声音洪亮而喜庆。每一次叩拜,都如同在萧清璃的心上剜下一刀。她麻木地执行着,视线偶尔掠过殿中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到的只有贪婪、冷漠、幸灾乐祸……这满殿的“喜庆”,是对她、对天谕最恶毒的嘲讽。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脚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了大殿中央,走到了萧清璃的面前。
是张雪柠。
她换上了一身还算干净的宫婢服饰,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脸上甚至扑了一点薄薄的脂粉,试图掩盖那浓重的病容和青黑。她端着两杯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灿烂的、纯粹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如同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
“清璃姐姐!”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糯,在略显嘈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投来的、或诧异、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更无视了主位上姬承天瞬间变得锐利冰冷的眼神。
她走到萧清璃面前,将其中一杯酒高高举起,笑容明媚得如同春日暖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萧清璃耳中:
“雪柠……给姐姐敬酒!”
“祝姐姐……和太子殿下……”她顿了一下,笑容依旧灿烂,眼底却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释然,“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萧清璃浑身剧震!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女。那笑容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诀别!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雪柠!你……”萧清璃失声惊呼,想要阻止。
然而张雪柠的动作更快!她仰起头,将杯中那澄澈的酒液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雪柠!”萧清璃的心跳几乎停止,有种不好的预感,不顾一切地伸手想去夺她手中的酒杯。
张雪柠却顺势将空杯塞到萧清璃手中,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明媚动人。她凑近萧清璃,声音轻快得如同呢喃,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姐姐,别难过。”
“雪柠……不疼了……真的……”
“能认识二哥,认识大哥哥,认识姐姐……雪柠这辈子,值了……”
“雪柠……回家啦……”
“噗——!”
话音未落!一大口浓稠得发黑、带着强烈腥气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张雪柠口中狂喷而出!尽数溅在萧清璃那身华美刺眼的凤冠霞帔之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最凄厉的曼珠沙华!
那明媚的笑容凝固在她惨白的小脸上,眼神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她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雪柠——!!!”
萧清璃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如同受伤凤凰的悲鸣,瞬间刺破了大殿所有的喧嚣!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在张雪柠身体触地之前,死死抱住了她!温热的、带着剧毒腥气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她的前襟!
整个金銮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笑容、所有的喜庆、所有的丝竹管弦,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至极的一幕!
姬承天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暴涨!“拿下她!”
然而,晚了!
“回家……告诉哥哥……”张雪柠倒在萧清璃怀中,气若游丝,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被鲜血浸透、黏腻一片的小布包,塞进萧清璃同样沾满鲜血的手中,“雪柠……不怪他……雪柠……永远是他的小月亮……”她努力地、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再给她的清璃姐姐、她的嫂嫂一个笑容,随即,那点微弱的生气彻底消散,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萧清璃臂弯。
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啊——————!!!”
抱着妹妹尚有余温却已了无生气的身体,感受着那迅速流逝的温度,看着怀中人儿那凝固的、带着解脱笑容的苍白小脸,还有那身被自己鲜血和毒酒染得刺目惊心的单薄宫装……萧清璃积压了数月的屈辱、愤怒、绝望、仇恨……在这一刻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悲怆与毁灭意志的尖啸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凤冠被她一把扯落,珠翠崩飞!霞帔被撕开!她猛地抬头,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潭的凤眸,此刻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的,是足以焚毁九重天的地狱业火!
“姬承天——!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声泣血的咆哮,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火星!
轰!轰!轰!
皇宫各处,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火光冲天而起!兵刃交击声、临死惨叫声瞬间取代了所有喜庆的乐音!
“保护殿下!”“有刺客!”“杀!杀光叛逆!”
忠于萧清璃的两千死士,如同沉默的火山,终于喷发了!他们放弃了所有潜行隐匿的计划,放弃了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在张雪柠饮下毒酒、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他们便接到了陈锋最后、也是唯一的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杀入皇宫正殿!接应长公主!为张姑娘报仇!
这是自杀式的冲锋!是绝望的怒焰!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宫门被强行撞开!殿外的侍卫与冲杀而入的死士瞬间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华丽的宫殿瞬间沦为修罗屠场!
“疯子!一群疯子!”姬承天看着殿外瞬间燃起的战火和殿内抱着尸体、状若疯魔的萧清璃,惊怒交加!他厉声嘶吼:“禁军!东宫卫!给我杀!一个不留!”
混乱中,萧清璃抱着张雪柠冰冷的身体,如同抱着这世间仅存的珍宝。她脸上再无悲戚,只有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冰冷的疯狂。她猛地从自己颈间扯下一根细绳,绳上系着一颗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微弱温润光泽的墨绿色珠子——那是当年鬼谷先生赠予她保命的“玄牝珠”,据传蕴含一丝造化生机,但代价巨大。
没有丝毫犹豫!她捏开张雪柠冰冷的小嘴,将那颗珍贵的珠子,强行塞了进去!随即,她张雪柠小小的身体牢牢绑缚在自己背上!动作迅捷而稳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弯腰,捡起地上一个死士遗落的、沾满鲜血的长刀。刀锋指向大殿之上那个睚眦欲裂的身影,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挡我者,死!”
她背着张雪柠,如同背着一座沉甸甸的墓碑,又像是背着她此生无法卸下的爱与责任,一步步,踏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朝着殿外杀声最烈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一片虚伪的繁华!每一步,都踩在姬承天那所谓的帝王霸业之上!
长刀挥出,带着泣血的悲鸣和焚天的怒火!靠近她的侍卫,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倒下!她不再是那个被胁迫的亡国长公主,她是浴血而生的复仇女神!她要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她的妹妹,回家!
皇宫已彻底陷入混乱。两千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用生命和血肉在森严的宫禁中撕开一道道短暂的口子。萧清璃背着张雪柠,浑身浴血,手中长刀卷刃,身上不知添了多少伤口,却如同不知疼痛的修罗,在死士们用命铺就的血路上艰难前行。
就在她们即将杀到宫墙边缘,希望似乎出现一丝微光时,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玄色身影,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森冷的杀机,撕裂混乱的战场,瞬间拦在了前方!
是姬承天!
这位天骄榜第一的绝世高手,终于亲自出手了!他脸色铁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萧清璃的决裂、张雪柠的自戕、死士的暴动,又一次,又一次……这一切都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和耻辱!他要亲手撕碎这个女人!
“哪里走!”姬承天一声厉啸,身形快如闪电,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抓萧清璃背上的张雪柠!他要将这碍眼的尸体彻底粉碎!
“休伤我姐!”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却饱含焦急与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一道炽烈的、带着煌煌正气的金色剑罡,如同撕裂夜幕的朝阳,从侧面斜刺里悍然劈来,精准无比地斩向姬承天抓向张雪柠的手臂!
轰!
气劲爆裂!罡风四溢!姬承天猝不及防,被这凌厉无匹的一剑逼得身形一滞,不得不收手回防!他惊怒交加地看向来人。
只见一名身着银白麒麟软甲、面容英挺、眉宇间与萧清璃有五六分相似的青年将领,手持一柄造型古朴、剑身流淌着赤金光芒的长剑,挡在了萧清璃身前!正是天谕宁王,萧景琰!他身后,是数百名同样风尘仆仆、却杀气腾腾的精锐甲士!
“景琰?!”萧清璃看着弟弟熟悉的身影,眼中瞬间涌起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淹没!姬承天的恐怖,她深知!
“姐!走!”萧景琰头也不回,眼神死死锁定着姬承天,口中疾呼,“陈将军!带长公主走!按计划路线!快!”
“是!”浑身浴血的陈锋带着仅存的数十名死士,护住萧清璃,朝着宫墙一处被炸药炸开的缺口猛冲!
“想走?!”姬承天怒极反笑,“都给孤留下!”他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再次扑向萧清璃!速度快到留下道道残影!
“你的对手是我!”萧景琰眼中毫无惧色,手中赤金长剑爆发出刺目光芒,剑光如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悍然迎上!
铛!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骤雨!两道身影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赤金剑罡与玄色气劲疯狂碰撞,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恐怖的冲击波,将周围的砖石、尸体尽数震飞!萧景琰剑法精妙,根基扎实,但姬承天身为天骄榜第一,功力之深厚,武技之诡异,远超同侪!
仅仅数息之间,高下立判!
噗!
姬承天一掌诡异莫测地穿过萧景琰的剑网,印在他的肩头!雄浑霸道的玄阴真气透体而入!
“呃!”萧景琰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手中赤金长剑几乎脱手!
“不自量力!”姬承天眼中戾气更盛,身形如附骨之疽,紧追而上,五指如钩,直取萧景琰咽喉!他要捏碎这个不知死活的宁王!
“保护王爷!”萧景琰带来的数百甲士发出震天的怒吼!明知是螳臂当车,他们依旧如同决堤的洪流,悍不畏死地扑向姬承天!用血肉之躯组成一道道人墙!
噗嗤!噗嗤!噗嗤!
刀剑入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姬承天如同虎入羊群,玄色气劲所过之处,甲士成片倒下,残肢断臂横飞!鲜血瞬间染红了宫墙!然而,这些忠诚的士兵用生命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王爷!”两名亲卫拼死接住倒飞而出的萧景琰。
“走!”萧景琰强忍剧痛和内腑翻腾,厉声嘶吼,他知道,再留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残存的甲士如同潮水般护着重伤的萧景琰,朝着宫墙缺口亡命撤退。殿后的士兵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身体阻挡着姬承天追击的脚步,用生命铺就最后的逃生之路。
姬承天看着在重重保护下消失在宫墙缺口的萧景琰和萧清璃,又看着满地狼藉和燃烧的宫殿,气得浑身发抖!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还搭上了张雪柠那个贱婢的命!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混乱的战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封锁全城!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
天启城外,北风怒号,大雪封山。
一处极其隐蔽、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洞深处。微弱的篝火跳动着,映照着洞内惨烈的景象。
萧清璃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背上张雪柠冰冷的身体解下,平放在铺着厚厚干草和兽皮的地上。她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角,沾着融化的雪水,颤抖着,一点点擦拭着妹妹脸上、脖颈上凝固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张雪柠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萧景琰用金蝉脱壳,将大军交给古星河和宇文烈对峙,自己只带了几百人赶紧过来救自己姐姐。本来古星河要亲自过来,但是萧景琰救姐心切,不顾一切。
洞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痛哼。萧景琰被两名亲卫搀扶着走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金纸,肩头的软甲被掌力震碎,露出一个乌黑发紫的掌印,深可见骨。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显然内伤极重。看到洞内的景象,尤其是看到姐姐萧清璃那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样子,他心中一痛。
“姐……”萧景琰声音嘶哑,带着愧疚,“我……”
“别说话,先疗伤。”萧清璃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她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张雪柠的脸颊,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山洞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洞外呼啸的风雪声,以及萧景琰压抑的喘息和伤兵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
萧清璃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看着妹妹那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的容颜,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被血浸透、已经凝结变硬的布包——里面有张雪柠最后塞给她的血书。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暗红的血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刻满了绝望与爱恋:
“哥哥:
雪柠走了。
别难过,雪柠不疼了。
清璃姐姐是好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嫂!别恨她,是雪柠自己不想活了。雪柠太笨,总是拖累你们。没有雪柠,哥哥和嫂嫂就能好好的了。
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替雪柠看遍这世上的风景,吃好多好多糖葫芦。
清璃姐姐,雪柠下辈子……还想做你的妹妹……”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用血画出的弯月。
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萧清璃眼中滚落。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将那封血书紧紧捂在心口,仿佛要捂热那冰冷的字迹。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
洞外的风雪更大了,呜咽着,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山洞中的生离死别而悲泣。冰冷的山洞里,篝火的光芒在萧清璃布满泪痕的脸上跳动,映着她怀中冰冷的少女和那封染血的信。她背上是未寒的尸身,眼前是重伤的胞弟。这一方小小的山洞,成了乱世中仅存的孤岛,承载着破碎的希望和无声的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