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演之挥手让宫人退下,亲自为她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他这是在安抚你,也是在告诉旁人,你这个太子妃,他很满意。”
“满意我这把刀够快,够锋利?”宋清沅接过茶盏,指尖的温度驱散了些许从金銮殿上带回来的寒意。她轻轻吹了吹气,看着氤氲的水汽,“今日之事,魏王是输了,可父皇呢?他只怕在龙椅上看得津津有味。”
沈演之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另一只微凉的手。“他乐于见到我们与魏王斗,甚至与任何一个兄弟斗。我们赢了,他便敲打输家,赏赐赢家,让我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可实际上,牵着线的绳子,始终在他手里。”
这就是“养蛊”。将所有毒虫放在一个罐子里,任其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才是最毒、最强的。而沈崇,就是那个饶有兴致的养蛊人。
宋清沅叹了口气,靠在引枕上,那股在人前强撑的锐气终于卸了下去,露出一丝疲惫。“我只是觉得,拿百姓的吃食做文章,这底线未免太低了些。”
“所以我们才要赢。”沈演之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有我们站到最后,才能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宋清沅侧头看他,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个男人,身在漩涡中心,却始终有一种清醒的、近乎悲悯的执着。
她忽然笑了,将那点子伤春悲秋的情绪丢开。“你说得对。不想被人当棋子,就得掀了这棋盘。”她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几箱黄金,“殿下,这钱,我们不能存着。”
沈演之挑眉:“哦?爱妃有何高见?”
“‘御品鲜’经此一役,名声是打出去了,但也被打上了‘宫廷御用’的标签。寻常百姓只怕会望而却步,觉得那是贵人们才吃得起的东西。”
宋清沅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父皇让户部协同推行,听着是好事,可户部那帮老大人,个个都是算盘珠子成精的人物。跟他们打交道,只怕比在金銮殿上跟王承恩对峙还累。”
沈演之深以为然。户部尚书李德裕,是官场有名的“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打太极和稀泥。
皇帝的旨意,他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但执行的效率和方式,就全看他的心情和背后的利益博弈了。让他真心实意地去推广一个新事物,难如登天。
“所以呢?”沈演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很喜欢看她这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仿佛任何难题在她面前,都能被迎刃而解。
“所以我们要自己干!”宋清沅一拍手,“我们得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御品鲜’不仅是御品,更是民品!它不贵,还好吃,能让家家户户的饭桌都添一味鲜。”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可以用这笔赏金,在京城最繁华的几处地方,办几场‘品鲜会’。
就用‘御品鲜’做菜,免费请百姓品尝。不用多复杂的菜式,就是最家常的红烧肉、炖排骨、炒青菜。让味道说话!”
“不止如此,”她越说越兴奋,“我们还可以请京城里有名的大厨来摆擂台,就比谁用‘御品鲜’做出的菜最好吃。
设下彩头,前三名者,不但有重金奖励,还能获得‘东宫御厨’的虚衔。殿下您想,这名头传出去,那些酒楼饭馆还不得把‘御品鲜’的门槛给踏平了?”
沈演之听着她的计划,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的太子妃,总是能想出这些令人意想不到却又直击要害的法子。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她或许不精通,但对于人心和市场的把握,却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
“这法子好是好,”沈演之沉吟片刻,“只是,动静太大了。会不会被御史参一个‘与民争利’、‘储君不稳’的罪名?”
宋清沅狡黠一笑:“殿下忘了?父皇的圣旨可是说,‘御品鲜’是‘利国利民之物’,让我们‘大力推行’。
我们这不叫与民争利,我们这是响应圣上号召,为国分忧,为民造福。至于花钱……花的是父皇赏的钱,谁敢有异议?再说了,我们不卖,只请大家品尝。
这叫‘恩出于上’,是殿下您体恤百姓,将宫中佳品与民同享。那些御史言官,就算想挑刺,也得掂量掂量,这巴掌会不会打在父皇脸上。”
一番话说得沈演之哑然失笑。他伸出手,将她拉回身边坐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真是个小狐狸。”
宋清沅得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一事,神色郑重了些:“殿下,魏王这次虽然被降了爵,但根基未损。他母家在军中势力盘根错杂,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早做防备。”
“我明白。”沈演之收敛了笑意,眸色转深,“刘忠那条线,我会让刑部深挖下去。魏王被迁往南边封地,看似是惩罚,实则天高皇帝远,更容易暗中行事。南边……可不怎么太平。”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南境有驻军,有盐场,还有复杂的江湖势力。将魏王这只猛虎放到那里,无异于纵虎归山。
这又是皇帝的一步棋。
他既敲打了魏王,又给他留了翻盘的余地,同时,也给沈演之这个太子,设下了一个更长远、更凶险的考验。
“看来,我们的酱油大计,得更快一些了。”宋清沅轻声说。
“御品鲜”不仅仅是一门生意,它是盐改策略的重要一环,是他们积蓄力量、推行新政的经济基础。只有这条路走通了,他们才能有足够的资本,去应对未来更加猛烈的风暴。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户部。”沈演之开口道。
“啊?”宋清沅有些意外。
“总得先去会会那只老狐狸。”沈演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礼数要尽到。他若配合,我们便省些力气。他若不配合,我们再掀桌子也不迟。正好,也让他看看,我这个太子,不是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
宋清沅看着他,心中一暖。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前。这种被人坚定地支持和保护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好。”她用力点头,“那我们明天,就去会会他!”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户部官署内,尚书李德裕正捏着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捻着他花白的胡须,一双看似昏花的三角眼,却精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