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凭公开处刑的刑场设在宫外。
陈擅在场观刑,待曹凭人首分离后,让人将他尸骨郑重收敛好,装入防腐棺抬回曹家,自己骑马去了木漪宅前叩门。
来开门的是秦二。
这是陈擅将刘玉霖送来这里之后,第一次来敲门探望,手里还提了一包价值不菲的上门礼。
他将礼品扔给秦二,让秦二检查:“我不是来投毒打仗的,你不必对我用这种眼神。你家主子呢,去哪儿鬼混了?”
“你说谁鬼混?”
冷声丢来,陈擅一哂,推开秦二跨了进门。
木漪抱臂:“我让你进来了?”
秦二闻言要将陈擅丢出去。
陈擅忙说:“你喜欢珠宝,我可带了不少给你,没有赶客的道理。”
木漪这才面色稍缓,也不招呼她,自己往院内走。
陈擅自觉跟了上来,她这处宅邸占亩不大,地段也较偏僻,不过一个女子能靠自己在洛阳这种地段独置房产,还是挺让陈擅对她刮目相看。
“上次送刘女郎匆忙,未曾仔细打量,本以为是些蝇头小利留住了你,可我想的简单了。在宫中几年,你究竟倒卖了多少?”
木漪停住脚,仰头看他,面色变得冷漠不耐烦:“你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看望刘女郎的,忘不了。”
“那你的废话就有些多了。”
陈擅扯唇咂嘴:“你讳莫如深,我就不提这个。”
他让她继续走,“一路上见你在重凿整修,北墙有个池塘。
等解冻了,找人种些芙蓉,作个南方人的烟雨芙渠,再养两只仙鹤水鸟,放几尾红绿锦鲤,就能水上集诗,岸上炙肉,一年四季落英缤纷,室内室外温香软景,甚是温情。”
陈擅即便穿一身冷盔,佩剑不离手,看上去豪情,但从小便是贵公子,在世家里学来的文气和雅兴丢不掉,日常怎么去享受,他最拿手。
木漪更厌烦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有那种兴致。”
她还不知道自己说了和谢春深一样的话。
到了一处阳光明媚的门前,抬手敲门。
里面刘玉霖应声:“我在。”
木漪看向陈擅,挑眉:“陈二郎君来看望你。”
里头起了脚步衣料摩挲的声响,又听几声金属磕碰。
陈擅正色了些,作揖:“多谢。”
他一严肃,木漪脑中便浮现半月前那个夜里,陈擅来找她的场景。
出宫当晚,她被谢春深的人强行带至这处宅邸关了起来。
她本胸闷气结,没想到,陈擅又将她失去的刘玉霖给送了回来。
那时陈擅脸上不见任何笑容,只有一身狼狈和满面焦急:“她说,是你救了她。”
“对啊。”
“她现在很不好,无论什么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我当尽力,那事成之后.......”
陈擅不意外,捏紧腰间佩剑,皱眉问道:“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做交易讲求时势,十五日后你来找我,若能让你满意,我再开口。”
十五日过去。
整理过面容着装的刘玉霖推开了门。
陈擅退后几步,虽然要紧她的身体,仍遵礼法,将她敬为长嫂,并未有过多打量的目光。
但见她气色红润,步态平稳,便心下松了口气。
“刘女郎安好?”
“我好多了,二郎君。”
故人见面,唯陈澈不在,免不了有些悲伤。
木漪及时插在二人中间:“她胎气才稳,不能郁结,不如聊些有趣的,让她解解闷,陈二郎君你觉得呢?”
陈擅自入洛阳,每一日身心都被丢在火海焚烧,处理的都是人之生死。
谢春深一屠,便是一整群人。
陈澈一走,他被迫参与进来,替谢春深和段渊这些人善后,又哪里会有什么有趣能解闷的事例。
当下,却也顺着话笑道:“确实,刘女郎堂里坐,别吹风了。”
唯一幸事。
他长兄在世上还留有一个孩子。
谈至正午,他不敢再多坐,就怕刘玉霖触人生悲,毕竟他与陈澈还有几分像。
笑着匆匆出了门,脚步比来时更快。
这让木漪追得有些吃力。
她猛跑一阵,干脆大喊:“你站住!”
他闻言,在一方涂彩漆的桥前站定,“我不聋,你低声些,别惊了我长嫂。”
“见也见了,你满意吗?”她直言。
陈擅犹疑:“刘女郎当你是挚友,病中也一直喊你的名字,关心你的安危,我才会将她送到你这里安置。可你对刘姑娘,除了利用还有没有别的感情?”
木漪避而不答:“这重要吗?”
陈擅无奈点头,“你可以说你的条件了。”
她眉弓上立,眼中有猛然绽放的锋芒,嘴角一抹计划将成的微笑:“现在荆州是你的部下在接管?”
“不错,你意在荆州?”
木漪走近一步,说出来的话可没她面上温柔:“我要你帮我征两个人,入你军中,服军中苦役。”
钱财,田宅,人脉,陈擅都想过,却意外她想要这个。
转念一想,这件事确实只有他能办到,但他不喜草菅人命。
“我荆州军的苦役,并非单单风吹日晒,要悬崖上拉车,更要石壁上凿洞,脚下不仔细随时会丧命,因此日金丰厚。怎么,你有仇人啊?”
木漪扬言:
“欺我之人,就是仇人。”
木家舅侄欺她多年,还想入仕?
只要他们不死,她就要让他们生不如死,也要让采英尝尝,这拿命换钱的滋味。
陈擅聊赖一笑,“谁敢欺你?”
“你办不办?”
“等我消息。”他转身离去。
木漪注视他渐行渐远,忍不住又跟上去,“你能不能先把我从这个地方弄出去?”
她手搭在门上,要关不关。陈擅复手乐道,“等他来了,你们自己商量。”
木漪面色不善,推力要合门,陈擅支起一只手,拦住飞过来的门板。
“急眼了?我有问过他,他说你不安分,管着你比较周全。
我虽与他不相为谋,不过这一点上,我也同意。
刘女郎因为你的计谋,差些在冬至那晚搭上人头,一尸两命。
木漪,她是我兄长未过门的遗妇,你最好,别再打她的主意。
我这个人知恩图报,却不会以德报怨。你的仇人你要报复,我的仇人,能活着的还未出世。这一点,你记好。”
他说至尾处,面色稍肃。
可见这笑是浮在表面上的,随时起,也随时灭。
陈擅何时也如此了?
木漪弯唇冷笑,将门用力一阖,叫陈擅吃了一鼻子闭门灰。
正月底,宫中行大司祭事,洗净新宫,迎接新帝陈王入宫继位。
国号改立阳平,陈王称元靖帝,阳平的元年,也是新的一年,大波人马都换了血。
陈擅领了谢镇的位子,带军镇守洛阳,段渊则任一朝太傅,掌政事。
至于谢春深,他是谢征的儿子,爬的高了,陈王身边的人会有意见。
于是他自折羽翼,主动请职去了廷尉府,成了一个六品廷尉监,官职不高,品级不显,但手中掌酷刑,这种脏活,自喻清白之流的人可不敢沾,唯有他愿意。
日夜审讯前朝不肯低头的文官,造下一桩桩无情血案。
狠辣手段,与谢家肃正家风迥异,且是谢家从政第一人,俨然是个异类,让人闻风丧胆。
这期间,木漪一边照顾着刘玉霖,一边也在这方小宅中筹划着买铺和注资的事情。
芙蓉宅邸,是安家。
置楼经商,是立业。
她想要在这里安家立业,与洛阳长春,与新朝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