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儿!”
姜季商和许迦诺虽然不在同一个房间,可他们却陡然翻起,异口同声。
眼见宁静的月光下,安好芯接过小安子递过去的手帕,慢条斯理地将剑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仿佛未闻撕心裂肺的惨叫。
村落中的狗叫了。
盲眼的老妇摸索着走出来,“几位贵客,这是……怎么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沟壑纵横的脸上愕然不已。
小安子扶着她,柔声道:“婆婆,我家小姐被狗咬了,气得将狗腿砍了而已。吓着你了。”
老妇将信将疑,但缓和了脸色。
能帮她把豆角摘完,把柴劈完,给她把脉看病,还给她钱财的人,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她回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安好芯……”温纤染的小脸上,血色尽失,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种生命正在往外流失的恐惧瓦解了她的凶残与尊严,她哀求道:“你杀了我吧……”
“许迦诺。”安好芯唤道。
许迦诺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可刚才看见的一幕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给她止血,别让她死了。死了就不能玩游戏了。”安好芯又在躺椅上,闭目摇晃着。
许迦诺犹豫一下,又扭头看了看叶闻人,得到叶闻人肯定的点头示意,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给温纤染止血。
温纤染咬着牙,将那种在地狱中一般的痛不欲生全然转化为对安好芯的仇恨。
“今日你放了我……我会拉你下地狱……”温纤染挣扎着爬起来,惨白的双唇哆嗦成扭曲的形状。
“嗯。”安好芯依旧闭目,鼓励道:“去吧,你可千万别死了。他帮你止血,那么敷衍了事。”
“……”许迦诺微讶转喜。
安好芯都没有睁眼,也知道他做得潦草,这种心意相通的默契,足够许迦诺暗自欢喜许久。
温纤染满心苍凉,原来父亲说的和母亲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是这个意思。
她也不会感激安好芯留她一命。
这世道不公,除了陆执,没有人给过她属于她的主角时刻。
“等等,地上那东西你拿走吧。”安好芯依旧怡然自得地晃着,“说不定,你也可以找个医术高明的人帮你接上。”
温纤染死咬着煞白的嘴唇,扑通一声跪下,用尽最后的力气:“芯儿姐姐,求你!求你……让这位神医救救我……”
安好芯停顿一瞬,嘲笑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不是要拉我下地狱吗?”
温纤染再度遭受到奇耻大辱,她踏着偏倒无力的步子没入黑暗中,每一步的艰难都是安好芯赐的。
许迦诺望向黑夜中,他暗叹:这世间哪有这种神医,安好芯能好起来,只不过因为她自己存续的灵力而已。
“各位,早点歇息吧。明日就正式启程去万州了。”安好芯睁眼,起身。
月光下她的脸莹润白皙,目光中染了一丝苍凉,却无人能见。
凡人有恨,她如今亦有。
她的房间里有许迦诺放的香囊,驱蚊安神。
可是母妃做的香囊,刚才好像掉在椅子上了。
于是,安好芯出门去找,见一人安静立在月光下。
她沉默着,视若无睹,独自捡起木椅上的香囊后便折返,关上了门。
叶闻人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屋里的光随着她开门关门而透出来,又被阻断。
他不止自责,更是不能原谅自己。
“叶闻人。”
他闻声背脊一僵。
微黄的光又落在他的脚边,他转身,向安好芯行礼。
他知安好芯正看着他,那目光直直地刺穿他,他却躬身低头,礼仪周到。
“公主有何吩咐?”
安好芯蹙眉,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彼此的沉默比月光清风更凉。
“我无事,你不必自责。”几个字后,她垂眸,欲关门入寝。
“你有多痛?”他赶在门掩闭之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安好芯抬眸,她的目光越是平静,越是刺得叶闻人无法呼吸。
她没有回答。
“我没能听见你的哭喊。”心像被一只手捏住,整个人被不安包裹着。
安好芯眨了眨眼睛,淡声道:“没喊,没哭。”
那只手猛然收紧,血色迸发出来染红了叶闻人的双眼。
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化解叶闻人心中的巨石,只好说:“我是神。不怕痛。所以你不必再为此而烦忧。”
叶闻人摇了摇头,再度拱手行礼,“是,谢公主不怪之恩。”
说完,他不再看安好芯,独自回房。
芯儿,若你知道我会权衡利弊,在你和家族之间做出取舍,你一定会恨我入骨的。
安好芯一个人愣在原地,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知道他到底在别扭什么,本公主安慰他,他还油盐不进。
算了。
随他去吧。
夜归于宁静,安好芯不知为何,一整夜没有睡着。
翌日阳光灿烂,姜季商的笑与日辉齐平,是这里面最有人气儿的一个。
小安子已经把院落收拾好,在房舍边暖心地和老妇人道别。
许迦诺也走到老人那边,担忧大过叮嘱:“老人家,药方不要丢了。”
姜季商见他们一个个丧气得很,便说:“放心吧!本公子会让人定期送药过来。”
“好人,好人。”老妇人睁不开的眼睛里泣出泪花。
安好芯先上了马车,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好事儿都是那几个人做的。
萧路牵着马,和叶闻人先走在乡道上。
昨晚,叶闻人和安好芯之间的别扭他都看见了。
可他生性冰冷,不多言多语,他更喜欢拔刀相向的直白。
“你为何让她离开京城?”萧路很久之前就想问。
叶闻人轻声叹息:“本是避避风头而已。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萧路的神情立马紧绷起来。
“温纤染一个弱女子绝不可能追这么远来对付她。除非有人授意。”叶闻人算是在解释。
“谁?”萧路刨根问底。
叶闻人沉默许久,只说:“侯府,皇后,太子……一切与皇贵妃和齐家作对的人。”
萧路第一次听叶闻人说出这样模糊的话,他大致明了,不再问了。
多年的情谊,他怎么会不知叶闻人心中焦灼。
身后,许迦诺和姜季商还在斗嘴,争谁与安好芯同乘一辆马车。
萧路和叶闻人二人,注定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