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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末穿越,闯王一统 > 第216章 金戈耕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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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六年的初冬,北京城外的西山试验场,笼罩在一片肃杀而干燥的寒意中。北风如同无形的巨拧,自蒙古高原呼啸而下,卷过枯黄挺立的硬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刮在人的脸颊上,带着一种粗粝的刺痛感。远处的山峦呈现出一种铁灰色的轮廓,天空是那种浑浊的铅白色,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薄云,在地上投下模糊而清冷的光斑。

刘菲含站在一片特意平整过的场地中央,身上那件厚实的靛蓝色棉布箭袖袍子,在风中衣袂微微拂动。她却浑不在意这砭骨的寒冷,全部的精神都聚焦在手中那件乌沉沉的物事上,以及远处五十步外那排新竖起的、内填软土的灰布人形靶。那便是她,凭借超越时代的学识记忆,结合这个时代能工巧匠的技艺,耗费近两年心血,反复试制、改良、失败、再重来,最终成型的后装线膛火铳。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踏实和温热。

在她身后不远处,戚睿涵、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五人静静地站着,神情各异,却都屏息凝神。连一向以沉稳干练着称的吴三桂堂弟、现任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吴国贵也亲临现场。他身披一件玄色狐裘大氅,眉头微蹙,双手拢在袖中,目光紧紧跟随着刘菲含的每一个动作,那眼神里既有对这位传奇郡主奇技的期待,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源于固有认知的疑虑。毕竟,这火铳形制与军中现用的火绳枪、乃至燧发枪都大相径庭,太过“奇巧”了。

场边的枯草在风中摇曳,发出持续的沙沙声,更衬得场间一种紧绷的宁静。

“可以开始了,菲含。”戚睿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这片宁静。他向前微微迈了半步,目光中充满信任和鼓励。作为将现代知识带入这个时代的引路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刘菲含此刻手中所握之物的意义。

刘菲含闻声,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她右脚稍稍后撤,身体微侧,举铳、贴腮、瞄准,动作流畅而稳定,远比旧式火绳枪那繁琐的瞄准步骤迅捷。她的食指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算不上震耳欲聋、却异常清脆锐利的响声划破了寒冷的空气。远处,居中的一个人形靶的胸口位置应声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破洞,边缘还冒着些许青烟。

不待众人脸上露出惊讶或赞叹的表情,刘菲含手腕极其迅速地一个动作,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她拉动枪栓,一枚尚带着余温、微微发亮的黄铜弹壳从枪膛侧上方跳出,落在枯黄的草地上。紧接着,她再次推栓上膛,瞄准、击发。

“砰、砰、砰、砰”四声连贯而急促的射击声次第响起,几乎没有给人喘息之机。硝烟在她身前弥漫开来,带着特有的硫磺气味。清风吹散些许烟雾,众人望去,只见远处另外四个标靶的胸口或头部位置,都已赫然洞穿。

场间一时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安静,唯有北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动着硝烟,也似乎卷走了所有的声音。那迅捷如雷的五连发,那精准致命的打击效果,超出了在场除戚睿涵外所有人的想象。

吴国贵率先反应过来,他猛地抚掌,因激动而力道不小,打破了沉默。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脸上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好!好!五连发,如此射速,如此精准!匪夷所思,真乃神技也!刘郡主,您真乃神人也!”他几步走到刘菲含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支还在散发着淡淡硝烟味的火铳。

刘菲含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犹自温热的火铳,脸上并无太多得意之色,反而蹲下身,细致地检查起微微发烫的枪管和复杂的闭锁机括。她一边检查,一边向吴国贵,也是向围拢过来的伙伴们解释道:“吴主事过誉了。此铳之关键,在于这后方加装的弹仓,”

她指着枪身下方一个突出的金属结构:“可预存五发定装弹药。拉栓退壳,随即上膛,省去了旧铳需分步装填火药、弹丸、捣实、安装火帽的繁琐步骤。再者,枪管内壁,我令人刻制了螺旋凹槽,谓之‘膛线’,弹头射出后,会沿此线旋转,飞行更稳,打得更远,也更准。”她顿了顿,又从旁边放置武器的木架上,拿起一个前端带卡榫的短刃,“此为配套的刺刀,近战时可快速卡于枪口,士卒无需另持长矛或腰刀,一铳在手,远近皆宜。”

袁薇走上前,拿起那柄寒光闪闪的刺刀,又看了看远处的靶子,惊叹道:“如此一来,我大顺精锐士卒,持此一杆火铳,远可毙敌于百步之外,近可白刃格斗,无需频繁变换阵型兵器,个人战力与小队配合之效能,何止倍增!”

白诗悦则更关心实际应用的问题,她轻声问道:“菲含,这新铳装填虽快,但步骤似乎与旧铳迥异,寻常士卒可能快速掌握?保养维护是否便捷?”她深知任何先进的武器,如果操作过于复杂或难以维护,都难以大规模推广形成战斗力。

“比之火绳枪乃至初期的燧发枪,训练周期可缩短大半。”刘菲含肯定地回答,她拿起另一支未装弹的样枪,熟练地拆卸了几个主要部件,展示其内部结构,“关键在于日常保养。我已将拆卸、清理、上油、组装的步骤绘制成详图,并编撰了简明操典。只要依规操作,其故障率,远低于受天气影响大、且易因火药残渣堵塞的旧铳。”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身着兵部号衣的信使快马驰入试验场,滚鞍下马,步履匆匆地跑到吴国贵面前,单膝跪地,呈上一封插着三根染红羽毛的紧急军报。

吴国贵神色一肃,立刻接过军报,迅速拆开火漆封缄浏览起来。他的目光在纸面上飞快移动,脸上的表情由严肃逐渐转为难以置信,继而布满压抑不住的喜色。他猛地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军报,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提高,却努力保持着官员的仪态:“好,好!西域刚传来的捷报,浩罕汗国阿卜杜拉·汗不服王化,再犯我喀什噶尔。我边军已换装部分由武库司拨发的新式火铳,于乌赤别里山口迎敌。报称,浩罕骑兵尚未冲至弓箭射程,便被我军三轮排枪轮射击溃,敌酋先锋几乎尽殁,阵斩千余,俘获无算。阿卜杜拉·汗胆寒,已遣使星夜驰往嘉峪关乞降,愿去汗号,永为我大顺藩属,岁岁朝贡!”

这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在场众人皆是一震。虽然对火器威力有所预估,但如此迅速、如此决定性地在实战中取得大胜,仍让他们心潮澎湃。

戚睿涵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压许久的某种担忧也一并吐出,他转向刘菲含,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骄傲,也有共同走过艰难后的释然:“菲含,听到了吗?你这新式火铳,初战告捷,立下擎天保驾之大功了,西域可安矣。”

刘菲含直到此时,脸上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的微笑,那笑容驱散了她眉宇间常有的专注与清冷,显得格外明亮。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火铳,低声道:“能助国朝扬威西域,保境安民,不负数年辛苦,不负陛下信任,也不负我们……来此世一遭。”她随即转向仍处于兴奋中的吴国贵,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冷静,“吴主事,依制,此铳可命名为‘永昌十六年式步枪’。后续的量产规划、质量标准,以及各部队的配发序列与操典训练,还需兵部,尤其是武库清吏司多多费心,全力推进。”

“郡主放心,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义不容辞!”吴国贵郑重拱手,神色肃然,“有此利器,我大顺边防,可谓固若金汤。下官即刻返回部衙,禀明上官,并连夜草拟奏章,奏请陛下,恳请朝廷拨付专款,调动能工巧匠,设立专坊,全力督造,尽快装备九边精锐!”

火器试验大获成功,并且得到实战验证的消息,在京城小范围内引起了轰动,这种兴奋感在戚睿涵等人的小圈子里持续了数日。然而,刘菲含并未因此停步自满。她深知,一个真正强大的王朝,其根基不止于金戈铁马的赫赫武功,更在于黎民百姓的健康与繁衍。

几乎在城外西山试验场紧锣密鼓进行的同时,城内与太医署合作设立的皇家药坊里,由她主导改良的牛痘疫苗接种术,以及针对鼠疫、霍乱等这个时代常见瘟疫的新型疫苗,也已进入了最后的动物实验验证阶段。通过改进詹纳氏法的取浆与保存环节,以及利用低温干燥技术尝试制备更稳定的疫苗,其预防效果与安全性相比旧法有了显着提升。

太医署令在亲自查验过接种实验动物的数据记录,并听取了刘菲含详细的原理讲解后,亦是赞叹不已,已着手筹划在顺天府及周边州县,先行推广这“惠及万民,泽被千秋”的防疫新法。

初冬的夜幕降临得早,光禄大夫府的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几乎没有烟味,只在铜盆中泛着暗红的光,释放出融融暖意。窗外寒风凛冽,吹得窗纸微微作响,屋内却暖意盎然,灯烛明亮。

戚睿涵、白诗悦、刘菲含、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六人围炉而坐。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新沏的香茗,水汽袅袅,茶香与炭火气混合,营造出一种安宁惬意的氛围。

刁如苑用一把小巧的火钳,轻轻拨弄着炭火,让热量散发得更均匀些。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跳动的火苗,缓缓开口道:“菲含的火器问世,初战告捷,边患可期暂平;疫苗若能顺利推广,民生根基可望更加稳固。如今朝局,表面上看来,确是四海升平,国势日上。然则……”

她话语微顿,抬起眼帘,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压低了些:“东宫太子殿下去岁骤然薨逝,国之储位空悬,已近一年。开国勋贵,如袁宗第、田见秀等元老,多数已遵照陛下之意,交卸兵权,荣养归乡,在朝影响力大不如前。如今朝中,文臣体系以李岩、牛金星、宋献策、以及那位以忠直闻名的史可法几位阁老为首,隐隐各有脉络;武将则多属陛下登基后提拔的少壮一派,虽骁勇,但根基尚浅,且多分散于各地镇守。而皇太孙殿下,年纪尚轻,陛下虽疼爱,但多年来,更多是让其随侍在司礼监掌印司马门公公身边,学习处理政务,熟悉章奏……”

董小倩接口,她秀美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声音轻柔却清晰:“司马门此人,伴驾多年,自陛下龙潜之时便跟随左右,深得陛下信任,如今执掌内廷,批红掌印,权柄日重。皇太孙自幼由他看顾长大,与他极为亲近,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我观此人,表面恭谨谦和,处事圆滑周到,但内里心思,却似幽潭,深不见底。如今这太平景象之下,恐怕已有暗流,悄然涌动了。”她曾在宫中有些际遇,对宫廷人物的观察更为细腻。

戚睿涵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道:“司马门确非庸碌之辈。他协助陛下处理机要,协调内外,手段老练,滴水不漏。且此人颇善于结交外臣,朝中不少官员都与他有往来,或明或暗。如今开国勋贵势力消退,新晋的文臣武将各有山头,尚未形成合力,陛下……年事渐高,若司马门真有不臣之心,借皇太孙以令诸侯,确是可虑。”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沉,“我们虽立志不直接涉入朝堂党争,只想以技艺富民强兵,但身处此局,也需心中有数,多加留意风向。有些事,非我辈所愿,却可能找上门来。”

白诗悦依偎在戚睿涵身边,闻言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倦意:“这些权力纠葛,宗法继承,想起来便觉心累。钩心斗角,无穷无尽。还是菲含这般,专注于实实在在的发明创造,更能福泽百姓,利在千秋。看到新稻种丰收,新火器御敌,新药方治病,这才让人觉得踏实,所做的一切皆有回响。”

袁薇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展颜一笑,试图驱散些许凝重的气氛:“诗悦姐说的是。专注于能带来积极改变的事情,总比整日揣摩人心、担忧政争来得痛快。不过,睿涵、小倩,如苑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我们或许……也该出去走走了。”她环视众人,“整日居于京畿重地,所见所闻,难免局限于朝堂宫阙、官样文章。不如借此火器成功、疫苗将推的契机,以游历考察为名,去看看这‘永昌盛世’之下,远离权力中心的真实民生,究竟是何等光景?也好验证我们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新农法、新工坊、新商律,是否真正惠及了寻常黎庶,而非仅仅停留在纸面上,或者只肥了少数官吏豪强。”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一直较少参与讨论的刘菲含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也好。正好可以实地考察一下各地水利设施、道路状况,还有民间工匠的技艺水平,或许对后续一些器械的改进和推广有所启发。”

一番商议后,他们决定将目光投向中原腹地、素有“天下之中”称谓的河南。那里是传统的农业区,也是人口稠密之地,更能反映一个王朝治理的成色。

数日后,一行六人,只带了少数几个精干可靠的护卫和随从,乘坐两辆外观朴素的马车,离了京城,一路南下。车厢内铺着厚实的毡毯,角落放着暖炉,倒也隔绝了外界的严寒。

越过已然开始出现浮冰的黄河,进入河南地界,眼前的景象便与北方有了明显的不同。虽已是初冬时节,万物凋零似乎是主调,但这片广袤的平原田野间,却并无预料中的萧瑟破败之感。

大片平整的田地上,越冬的冬小麦已经破土而出,长出青嫩而整齐的苗芽,如同给棕黑色的大地铺上了一层望不到边的浅绿色绒毯,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勃勃生机。沟渠纵横交错,水波在渠中缓缓流淌,反射着天光,显见水利设施修缮得相当得力,绝非荒废之象。官道宽阔平整,以黄土混合石灰夯实,车马行于其上,颇为平稳,道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栽种着杨柳槐榆等树木,虽已落叶,但枝干遒劲,规划井然。

他们并未急着赶往开封或洛阳这样的大府城,而是沿着官道信马由缰,时而转入乡间小路,深入村社,试图接触最真实的民间生活。所见村落,房舍虽谈不上奢华,多是土坯或青砖瓦房,但大多看起来齐整坚固,茅草屋顶颇为少见。村中鸡犬相闻,孩童们穿着厚实的棉衣在打谷场上嬉戏追逐,笑声清脆;老人则三三两两倚靠在墙根下,眯着眼晒着太阳,抽着旱烟,脸上多是安宁甚至满足的神情,少见菜色与愁苦。

这日晌午过后,行至洛阳城东郊外,见一处田埂边,一位头戴毡帽、身穿厚实棉袄的老农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神态悠闲。戚睿涵示意停车,自己率先下车,缓步走上前去,拱手施了一礼,语气温和地攀谈起来。

老农见他们一行人衣着气度不凡,马车虽朴素但拉车的马匹神骏,护卫精干,心知非富即贵,却见戚睿涵态度谦和,毫无骄矜之色,便也放下了些许拘谨,打开了话匣子。

“托陛下他老人家的洪福,如今这日子,可是俺们年轻时想都不敢想哩。”老农吐出一口带着烟味的青色烟雾,眯着眼,望着眼前绿意盎然的麦田,慢悠悠地说道,“朝廷定的赋税明白,张榜公布,分上中下三等田收取,俺们这等下田,缴得最少。官差老爷们也不敢像前朝末年那样,随意摊派勒索,加征‘火耗’‘脚钱’什么的。家里种的是官府前几年推广的什么……占城稻,还有新来的番薯、玉米,产量高,耐旱又耐涝。交了皇粮,家里的仓廪里还有不少余粮,饿不着肚子,年景好时,还能粜些换点油盐钱,扯几尺布给娃娃做新衣裳。”

白诗悦也下车走来,听到老农提及稻种,便柔声问道:“老人家,可知如今种的都是新稻种?与从前的老稻种相比,收成如何?”

“知道,知道,咋能不知道呢。”老农连连点头,用烟袋锅指了指远处的田地,“官府的农师年年都下来宣讲,叫……叫杂交水稻,说是京里几位神仙般的贵人,好像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弄出来的好种子,真是活人无数的功德啊。”

他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比俺们原先种的那些老稻种,一亩地稳稳能多收好几斗,好的时候甚至能多一半。颗粒也饱满,出米率高。这几年,托这新稻种的福,再没听说哪里闹大饥荒了。虽说偶尔也有小灾小难,但官府要么减免钱粮,要么设粥棚赈济,总能让俺们有条活路。”他指着那一片青绿的麦苗,语气笃定,“看眼下这麦苗的长势,只要开春雨水及时,明年夏收,又是个实打实的好年景。”

辞别了健谈的老农,一行人继续前行。沿途经过几处规模不小的市镇,如偃师、巩县等地,只见坊市分明,街道整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贩夫走卒,推车挑担,往来如织。市集上,本地的丝绸、棉布、瓷器、铁器、漆器、药材等物产琳琅满目,亦有从南方漕运而来或从海外输入的香料、珠宝、蔗糖、干果等奇货。百姓衣着虽多以棉布为主,绫罗绸缎少见,但颜色大多鲜亮,少见破烂补丁,行人大多面色红润,步履从容,市井间充满了一种踏实而活跃的生活气息。

行至一处名为“清河镇”的大镇时,他们被镇口一处空地上聚集的人群和喧闹声所吸引。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处新建的、规模不小的纺织工坊正在招工。许多附近村庄的妇人、少女聚在工坊大门前,听着管事大声宣读招工章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好奇、期待以及些许对未来的憧憬。那工坊管事站在一个木台子上,声音洪亮地宣布着每日工钱、工时长短,并特意强调男女同工同酬,且工坊每日提供一顿有荤有素的午食。

袁薇看着那些眼中闪着光的女子,低声感慨道:“女子也能走出家门,进入工坊,凭自己的双手挣得一份体面收入,补贴家用,甚至养活自己。长此以往,这在家中、在社会的地位,想必也能潜移默化地提升不少。这比空喊口号,实在得多。”

刁如苑则更仔细地观察着工坊的建筑结构、布局,以及招工管理的流程,她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商人的精明与赞赏:“这工坊规模不小,看其管理,也似有章法,非是草台班子。看来,我们之前通过内务府和几家皇商推动的‘新式工坊’和‘商贸管理’的理念,多少也影响到了内地。民间资本开始活跃,愿意投资兴办实业,方能促进百业兴旺,吸纳闲散劳力,这才是富国之本。”

他们还特意留意了街上行人的,尤其是女子的脚形。正如之前刘菲含在京城及周边所观察到的,所见女子,无论老少,皆是天足,或者仅仅是遵循古例,为求步履稳当而略微缠窄,绝无那种折断脚骨、扭曲变形形成的所谓“三寸金莲”的畸形模样。

女子们行走坐卧,姿态自然,步履稳健,显示出一种这个时代难得的康健之美。刘菲含见此情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关于此世是否还会重蹈缠足陋习覆辙的最后一丝担忧,终于彻底安心。她知道,至少在这一根本性的身体解放和女性权益保障上,他们带来的改变已经扎下了根。

在洛阳,他们稍作停留,游览了闻名已久的龙门石窟。伊水潺潺,在冬日里流量减小,更显清澈。两岸山壁上,千龛万窟,佛像庄严静谧,虽历经岁月风霜和历史上的一些劫难,许多石刻已有残损剥落,但整体保存状况尚好,且能看到不少新近修缮维护的痕迹,用与原石颜色相近的材料小心填补了裂缝,加固了松动的岩体。

奉先寺那尊巨大的卢舍那大佛,依旧带着永恒不变的慈悲微笑,垂目俯瞰着脚下这片已然换了人间的土地,静观世事变迁。随后,他们又拜访了被誉为“释源”、“祖庭”的白马寺。古刹清幽,松柏苍翠,梵音袅袅,香火鼎盛,僧侣与香客穿梭其间,透出一种宗教特有的宁静与祥和。

离开洛阳,他们转而北上,前往怀庆府境内的云台山。时值冬初,山间层林尽染,虽不如深秋那般绚烂,但松柏的苍翠、枫树的暗红、栎树的赭黄、以及许多落叶乔木光秃秃的银灰色枝干交织在一起,依然构成了一幅色彩丰富而沉静的画卷。沿着依山开凿的石阶蜿蜒攀登,但见奇峰耸峙,怪石嶙峋。山间的飞瀑流泉虽不及夏日丰沛,却也未完全冻结,于嶙峋山石间挂下道道冰凌玉练,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空气清冽寒冷,吸入肺中,却带着松针和枯叶的特有气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心旷神怡。

费了些力气,终于登临主峰茱萸峰。极目远眺,群山起伏,如凝固的波涛向天际蔓延;远处,黄河如一条细细的、土黄色的带子,在冬日的薄霭中蜿蜒东去,若隐若现。山脚下,广袤的田畴方格分明,村落点点,白色的墙壁和灰色的瓦顶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偶有炊烟袅袅升起,勾勒出一幅宁静而充满生机的田园画卷。

白诗悦凭栏而立,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她望着眼前壮阔而又祥和的景象,轻声道:“还记得我们初来此世时,在睿涵带来的那些史书上读到过的,明末的河南,‘赤地千里,人相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流寇与官军反复拉锯,如同人间炼狱。再看如今……虽不敢说家家富足,人人丰衣足食,但至少,田野得到耕种,村落得以保全,百姓脸上有了安宁,再无易子而食的惨剧,路旁也再见不到倒毙的饿殍。我们这些年所做种种,穿越时空,改变历史,历经艰难险阻,能看到眼前这般景象,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袁薇站在她身旁,亦深深颔首,她的眼中有着复杂而深沉的光芒,那是对历史的反思,对现实的欣慰,以及对未来的隐约期待:“是啊,我们合力,终究是避免了那随后可能到来的三百年屈辱与沉沦,让华夏文明得以沿着另一条或许更少坎坷、更多光明的轨迹前行。眼前这片土地上的耕织之图,田园之乐,市井之繁,比任何金戈铁马的胜利,任何朝堂上的权谋,都更令人感到由衷的欣慰和踏实。这才是我们追求的‘盛世’应有的底色。”

刁如苑拢了拢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语气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静与理性:“新朝新气象,其根基在于国力强盛,外敌不敢轻易入侵,国内政令通明,吏治相对清明,百姓方能得以休养生息,发展生产。如今看来,陛下与朝廷,确是在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修水利、鼓励工商这些根本国策上,下了苦功,也见到了成效。只是……”她话锋微转,声音更低了些,“这盛世之基,能否持久,能否抵御来自内部的侵蚀,尤其是……最高权力的平稳交接,仍是未知之数。”

戚睿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邃地看着山下那一片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详、有序的土地。他的心中百感交集。金戈铁马,科技强军,是为了有足够的力量守护眼前这耕织桑麻的平凡景象;奇技淫巧,格物致知,是为了让这平凡景象能更加稳固、长久,让生活于其上的人们,能享有更多的健康、温饱与尊严。

历史的车轮,已被他们这群意外来客,以巨大的决心和努力,奋力扳向了另一个方向。前路或许仍有风浪,有挑战,有他们必须面对的来自旧观念和既得利益者的阻力,甚至可能有他们不愿见到的政治风波,但至少在此刻,站在这云台山之巅,纵览这中原大地的腹心区域,他所能感受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是那种历经劫难后复苏过来的、坚韧而朴素的希望与生机。

下山途中,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与绛紫色,也将他们一行人的影子在石阶上拉得长长。回望云台山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变得模糊而深沉,再看向前方山谷中逐渐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灯火预示着人间烟火的温暖与歇息。六人的心头,都萦绕着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同时也怀着一份对未来的审慎期待与不易察觉的隐忧。

盛世之景,已在眼前徐徐展开,织就这盛世的经纬,有他们付出的心血与智慧。然而,那来自宫廷深处、权力顶峰的细微涟漪,仍如这山间悄然升起的、带着寒意的暮霭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提醒着他们,安宁祥和的表象之下,永非一潭死水,新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