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马文才神采奕奕,牵着祝英台前往主院给马太守请安。
祝英台虽经精心梳妆,眉宇间却难掩倦色。
尤其是端着那盏儿媳茶时,纤细的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使得茶托与杯盏之间发出了细微的磕碰声。
端坐于上首的马太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当是新妇面见长辈难免紧张。
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出声安抚道:
“不必拘束,我马家虽为官身,却不尚那些虚文缛节。往后自在些便是。”
祝英台闻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心中更是把身旁那个罪魁祸首骂了千百遍。
她悄悄横了马文才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羞恼,恨不得当场给他一刀。
然而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恭顺,稳稳地将茶盏举过头顶。
声音清越:“儿媳祝氏,给父亲奉茶。愿父亲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马太守接过茶盏,象征性地啜饮一口,便放置一旁。
他看着眼前虽带倦色却难掩灵秀的新妇,语气平和地说道:
“起来吧。既入了我马家的门,往后念之和这府中上下,便要劳你多多费心操持了。”
说罢,示意身旁的老仆取过一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盒,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套成色极佳、水头饱满的翡翠头面,以及一柄质地温润、刻有如意云纹的白玉如意。“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你母亲生前准备的,一点心意,拿着吧。”
侍立在后侧的银心连忙上前,恭敬地接过这份厚重的见面礼。
“谢父亲。”祝英台再次敛衽行礼。
马太守挥挥手,神色颇为豁达:“既已见过,往后若无要事,不必日日来此晨昏定省。”
“我们马家,没那么多酸臭规矩,你们夫妻和睦最是要紧。”
随即,他唤来管家马忠,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吩咐:
“马忠,自今日起,府中一应内务,皆由少夫人做主,尔等需尽心辅佐,不得怠慢。”
马忠躬身应道:“是,老爷。老奴谨记,定当全力协助少夫人。”
几人一同用了早膳。
席间,马文才不时为祝英台布菜,眼神交汇间情意流转。
一个意气风发,难掩得意,一个粉面含羞,欲语还休。
马太守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心中既感欣慰,儿子终于成家立业,觅得良配。
又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与追忆,默默念道:
“夫人,你看到了吗?文才长大了,娶了媳妇了。你若还在,该有多好……”
早膳后,马文才与祝英台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落。
此院位于府邸东侧,环境清幽,院中植有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此时虽未至夏,但新叶初绽,已显亭亭如盖之势。
马文才早已命人将此处精心修葺布置,并亲自题了院名——
“栖梧院” 。取“凤非梧桐不栖”之意,
一进房门,祝英台便卸下了端着的姿态,揉着酸软的手臂。
对着银心抱怨道:“银心,快帮我揉揉,这手酸得紧。”
银心连忙应声:“是,小姐……”
她“姐”字尚未出口,便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只见马文才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刀,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进了我马家的门,就该守马家的规矩。往后,称呼要改。她是马府的少夫人。”
银心被他看得浑身一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看向祝英台:“小……少夫人,奴婢……奴婢知错了!”
祝英台见状,赶忙叫银心起来!“银心你下下去。”
银心抬起头看着马文才,见他挥了挥手,逃似的跑出去,“好吓人!”
祝英台但见马文才如此严厉,不免有些护短,蹙眉道:
“你若不悦,直接与我说便是,何苦吓唬她?”
马文才却不理会她的微词,径直走到她身边。
自然地拉过她那只抱怨酸软的手,力道适中地轻轻揉按起来。
语气瞬间由刚才的冷厉转为低沉温和:“夫人说的是。是为夫心急了。夫人身边之人,理应由夫人亲自管教。”
他抬眼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丝讨好与狡黠,“若是夫人因此生气了,要打要罚,冲着为夫来便是。”
说着,竟真的把脸凑了过去,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祝英台被他这前倨后恭、瞬息万变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
满腔的护短之言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没好气地推开他的脸,嗔道:
“你……你一天到晚就没个正经!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般无赖呢!”
马文才顺势握住她推拒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底漾开得逞的笑意。
低声道:“夫人未曾发现的地方还多着呢……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他的指腹依旧在她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带着熨帖的温度,竟真的缓解了不少酸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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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上虞的县衙内,却是另一番水深火热的景象。
公堂之上,或坐或站,挤满了上虞本地有头有脸的士族家主和乡绅富户。
他们个个面带忧色,情绪激动,将年轻的县令梁山伯团团围住。
“梁县令!黄家满门被屠,此乃骇人听闻之惨案!匪徒如此猖獗,竟敢对士族门第下手,这上虞还有没有王法了?”
“正是!我等着今日前来,就是要向梁县令讨个说法!县衙的巡防是如何布置的?为何能让匪徒来去自如?”
“若是不能尽快缉拿凶徒,严惩不贷,叫我等如何安心?难不成要我等也落得和黄家一般下场?”
“梁县令,您身为父母官,守土有责,此事若不能给士林一个交代,只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几乎要将梁山伯淹没。
他坐在公案之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额上冷汗涔涔。
他本性善良,甚至有些懦弱,缺乏决断之能,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
面对群情激愤的乡绅和这桩毫无头绪的血案,他支支吾吾。
除了反复保证“定当全力缉凶”、“加强巡防”之外,竟拿不出任何切实有效的章程。
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对他还算客气的士族们,此刻质疑、不满甚至带着些许轻蔑的眼神,梁山伯心中一片慌乱与苦涩。
这县令之位,于他而言,非但不是施展抱负的舞台,反而成了架在火上烤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