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浓得化不开,远处隐约传来梆梆的打更声,更显得万籁俱寂。
府门外长街空寂,不见人影。呼啸的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生疼。
戚清徽翻身利落上马,动作是一贯的沉稳。
明蕴拢紧暖炉,指尖没入温暖的绒毛里,语声温婉:“夫君快去快回,我在家中等消息。”
这个时辰,这般天气,纵马出门简直是活受罪。
戚清徽却突然俯身,手臂一探便不容拒绝地扣住她的手腕。稍一发力,竟直接将人捞起带上马背。
明蕴还未坐稳,已被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圈在怀中。
明蕴:“我不是很想……”
戚清徽低低:“夫妇一体。”
这借口找的。
明蕴:……
“我还是不想……”
戚清徽:“荣辱与共。”
明蕴:“可我还是……”
话未说完,却听见头顶传来喟叹无奈的一声:“恳请娘子同行。”
那语气郑重得如同在商议朝堂大事。
明蕴:……
行吧,她不说话了。
毕竟,戚清徽的求生欲望挺强的。
“驾!”
随着这一声。骏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在空旷的长街上纵情奔腾。
寒风扑面如刀。明蕴被颠得蹙起眉头,更觉冷意透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察觉她冷,几乎就在同时,戚清徽猛地一勒缰绳,马蹄声骤缓。
环在她腰际的手臂倏然收紧,明蕴只觉视线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已被他单手利落地调转了方向,和他面对面坐着。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戚清徽问:“这样成吗?”
体贴是真体贴。
但把儿子落在枢密院也是事实。
明蕴没有作声。
她抬手攥住他玄色大氅的衣缘,用力一扯,将整个头脸都埋进戚清徽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顺势用厚实的大氅裹住自己。
这已是无声的答案。
刺骨的寒风被彻底隔绝在外。
不过有些事,明蕴得交代。
“我方才吩咐账房,对婆母的用度进行缩减。”
戚清徽没多大意外。
参谢斯南的事,还是他提前透露明蕴的。
“特殊时期,谨慎些没错。”
戚清徽:“母亲那里……,推到我身上。”
他又神色疏淡地提了一句:“今日中书令过来议事,言语间亦提及,欲奏请圣上,将宫中除夕夜宴的用度裁减三成。”
中书令提及,可见此事非同小可,且必将推行。
戚清徽:“天家尚且如此,我等臣子,更应体恤时艰。”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他又不是纯臣。
戚清徽淡淡:“因此,府中一切照旧,吃穿用度不必亏待自家人。但在外头,还需多加留意。”
得做做样子。
戚清徽:“你做的很好。”
明蕴将脸埋在戚清徽怀中,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微微起伏。
途中难免颠簸。
她问:“过去要多久?”
戚清徽:“半个时辰。”
好久。
明蕴:“唉。”
戚清徽:……
他也很想唉。
但忍住了。
戚清徽垂眸,看着胸前主动缩成一团、只露出些许乌发的脑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莫名想到了允安。
这母子二人其实骨子里极为相似。
允安若是炸了毛,最是难哄。也不知明蕴当真发起脾气来,会是何等光景。
他将大氅更严实地拢了拢,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坐稳。”
马蹄声陡然急促,踏破深夜的寂静,朝着枢密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枢密院外。
汉白玉台阶沁着刺骨的寒意,上头坐着个裹得圆滚滚的小小身影。
白日里官员吏役往来如织的喧闹早已散尽,唯余几盏气死风灯在檐下摇曳,投下孤零零的光晕,将崽子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
孤零零,惨凄凄。
霁五立在上风口,用身子为他挡去大半凛冽寒风。
她俯下身,嗓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哄劝。
“小公子,时辰不早了,属下先带您回府可好?爷……许是被要事绊住了。”
允安惆怅不语。
把半边脸埋在貂毛领子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皇宫方向。
他要告到皇宫!
告到皇宫!
霁五又试探着开口,替自家主子找补:“许是……许是爷先前与中书令大人议完事,又有了别的紧急公务。”
话音才落,允安就打了个软乎乎的哈欠。困意上涌,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驱散睡意。
这个时辰,换做往常,他早该睡下了。
崽子猛地抬起头来。
“不对!”
他的声音还带着奶气,语气却斩钉截铁:“就算有天大的事,爹爹也一定会派人来告诉我的!”
允安嗓音带上哭腔:“他就是把我忘了,自个儿回去了!”
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现在的爹爹……真的,真的,让他太受伤了!
都要!鲜血淋漓了!
霁五:……
这件事的确荒谬。
她也是没辙了。
允安抿紧嘴唇,像是要在台阶上扎根似的,连被风吹乱的额发都透着一股执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凛冽的寒风几乎要将夜色冻透。
终于,大道尽头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霁五立即抬头望去,待看清那匹熟悉的骏马与马背上那道挺拔的身影时,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长长舒出一口气。
马儿刚停下脚步。
允安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确认来人后,迅速把脑袋一扭,用后脑勺对着人。
鼻子里挤出又重又长的。
“哼!”
戚清徽:……
明蕴:……
戚清徽走上前。
在朝堂上字字珠玑、挥斥方遒的他,此刻却喉间发紧,竟寻不到半句妥当的话。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戚清徽出声。允安把头扭过来,质问。
“爹爹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戚清徽沉默片刻,学着明蕴平素夸允安的话语。
“允安真懂事,知道坐在这里等爹爹回来。”
允安更生气了!!!
枢密院的人都走光了,关门了!
他难道坐大街上吗?
允安越想越难受。
“爹爹,你的良心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