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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南京路步行街。

天未亮透,城市还在沉睡。

路灯昏黄,映着湿漉漉的地面,昨夜一场细雨,洗去了暑气,却洗不去人间烟火。

清晨六点,街角“春记老长沙米粉”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拉开,铁皮摩擦声刺破寂静。

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探出头来,脸上油光发亮,像涂了一层猪油。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脚蹬旧拖鞋,趿拉作响。他耳极大,耳垂厚实如元宝,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浓鼻直,活脱脱一副“福相”——可这福相,却藏在一副“蠢相”里。

他就是店主——春德寿。

五十出头,湖南乡下人,三十岁来沪,靠一碗米粉扎下根。

可没人叫他名字。

街坊邻居都喊他——

“蠢得死!”

为何?

他做事一根筋,认死理,从不听劝。

粉汤明明可以放味精提鲜,他偏说“不纯”,死守祖传配方,每日凌晨三点熬猪骨、鸡架、筒子骨,六小时不歇火;

别人用冻肉省成本,他非要用鲜肉,每日清晨亲自去菜场挑前腿肉,切丁剁馅,从不偷工;

外卖平台抽成高,他干脆不上,说“我不跟机器做生意”,宁可少一半客源;

有人劝他连锁加盟,他摇头:“我一碗粉,要对得起良心。”

生意时好时坏,勉强糊口。

可他从不改。

妻子阿秀,三十出头,温婉贤惠。

她不是上海人,是春德寿在湖南老家娶的堂妹表亲,十八岁嫁来上海,二十岁生第一胎,如今已生了四个女儿。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全是女的。

春德寿心里,对她恨之入骨。

为什么?

他翻遍族谱,春家祖上十八代,从未有过“四女无男”的先例。

他不信科学,不信概率,只信命。

他认定:

“阿秀是‘丧门星’,带霉气, 断我春家香火!”

他不碰她,不跟她说话,夜里睡沙发。有事没事都要骂她一通。

四个女儿叫他“爸爸”,他只“嗯”一声,眼神冰冷,像看四个累赘。

阿秀是一个非常勤劳和坚韧的女人,她从来不会抱怨生活的艰辛和困难。每天清晨,当大多数人还在沉睡的时候,她就已经早早地起床了。她先开始洗衣服,然后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她会细心地熬制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再蒸上几个香喷喷的鸡蛋。接着,她会送大儿子去上学,然后匆匆赶回家中,开始准备米粉的配菜。她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指甲缝里常常残留着辣椒粉和姜汁的痕迹。

岁月的沧桑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她的辛劳和疲惫。然而,尽管生活如此不易,阿秀的眼神却始终保持着温顺和善良。

她心里很清楚,丈夫对她心存恨意,但她却不敢离开这个家。毕竟,他们有四个孩子需要抚养,她不知道离开了丈夫,这些孩子们该如何生活下去。

这年,一名道士路过店门口。

那日清晨,天色阴沉,云层低垂,似有雷雨将至。

道士须发皆白,身穿褪色靛蓝道袍,脚踏千层布鞋,手持一柄古旧罗盘,铜针微微颤动。他停在“春记”门口,目光如电,直射春德寿面门。

他盯着春德寿看了足足三分钟,忽然惊呼:

“你——母猪转世!”

春德寿正低头擦桌,闻言猛地抬头,怒道:

“你骂我?”

道士摇头,声音低沉如钟:

“非骂,是叹!你这相——> 肥头大耳, 地阔天圆, 耳垂如珠, 乃‘地母之相’! 历史上唯慈禧太后有此相!”

“你本应大富大贵, 掌万民生计, 可如今却被这小小粉店困住, 真是明珠暗投!”

春德寿冷笑,手一甩抹布:“我穷得叮当响,你还说我大富大贵?我连儿子都没有!”

道士叹气,指尖轻点他耳垂:“你执念太深。生儿生女,皆是天意。你四个女儿,将为你带来四个贵婿,一个女婿,抵半个儿子——”

“四个女, 就是两个儿子。”

“若他们愿随你姓, 你春家香火, 何曾断过?”

春德寿怔住。

他从未这样想过。

道士的话语如同晨雾一般,轻盈而又沉重地飘落在空气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仿佛被那茫茫的雾气吞噬了一般,只留下那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在风中悠悠地回荡着。

夜幕降临,春德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他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或者翻阅报纸。他的心中被道士的那句话搅得一团乱麻,那腐朽的肉块似乎在他的心头慢慢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犹豫了许久,春德寿终于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向卧室。这是他第一次在晚上走进这个房间,平时他总是在客厅或者书房里度过夜晚。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阿秀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弥漫。

春德寿轻轻地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洒在阿秀的脸上。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春德寿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阿秀的睡颜。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的手也变得粗糙,那是生活磨砺的印记。然而,尽管如此,阿秀的睡颜依然安详,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

他心中,第一次泛起一丝愧疚。

入夜,他做梦——

梦见自己去菜场,买了一大块母猪肉。

肉新鲜,粉红带油,可回家后,忽然发臭,流黑水,腥臭扑鼻。

他怕引来苍蝇,便连夜将肉挖坑埋于后院。

次日,他醒来,心情竟无比舒畅,仿佛卸下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