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的莹光，胎记的印证，如同两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尘封二十多年的禁忌之门。武则天脸上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冰冷、了然与极致威严的平静。
她不再看那枚玉佩，目光重新落回林薇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果然……”武则天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大殿的金砖上，“是你。”
她没有用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王皇后……不，应该称呼她为庶人王氏。”女皇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史书，“她确实有一个女儿，诞生于永徽五年末。彼时，她后位尚算稳固，此女出生时，肩胛处带有形如飞凰的赤色胎记，被先帝视为祥瑞，颇为喜爱。”
林薇的心脏狠狠一揪，尽管早已猜到，但亲耳从武则天口中听到这确凿的身世，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冲击。她真的是王皇后的女儿！那个史书上记载早已“病殁”的幼女！
“然而，”武则天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刺骨的寒意，“永徽六年，王氏与萧氏构陷于朕，事败被废。其家族党羽，亦遭清算。一个失势废后所出的、带有‘祥瑞’印记的女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一种潜在的……祸根。”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林薇：“所以，她必须‘病殁’。这是当时朝野皆知的结果。”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必须“病殁”……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背后是何等残酷的斩草除根！
“但看来，”武则天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冷光，“总有些忠于旧主的蝼蚁，不甘心认命。竟敢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用一个死婴李代桃僵，将真正的‘祥瑞’送出了宫闱……最终，落入了蛇灵这等逆党手中，被培养成了对抗朕的棋子。”
她上下打量着林薇，仿佛在审视一件本该被销毁、却意外留存下来的瑕疵品：“倒真是……造化弄人。”
真相，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被赤裸裸地揭开。
林薇，安定郡王薇月，的的确确，就是二十多年前本该“病殁”的王皇后嫡女！是与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武则天，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前朝遗孤！
空气仿佛被这惊人的真相冻结了。血脉的纽带，将这两个地位悬殊、立场敌对的女人，紧紧地、残酷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个是下令诛杀其母、覆灭其族的仇人。
一个是仇人血脉延续、本该早已死去的“亡魂”。
如今，仇人之女，站在仇人面前，身份被彻底揭穿。
这是何等讽刺而又危险的局面！
林薇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武则天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杀意。她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潮，抬起头，迎向那双掌控她命运的眼眸，声音因极力控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陛下告知臣此事……是欲将臣这‘祸根’，也一并铲除吗？”
她没有哭泣，没有哀求，没有愤怒地指责，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静的、直面死亡的态度，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既然身份已然揭晓，那么伪装与回避都已无用。她需要知道女皇的态度，需要知道这场对峙的最终结局。
武则天对于她这直接到近乎无礼的问题，似乎并不意外。她缓缓踱回丹墀之上，却没有立刻坐回龙椅，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薇，如同神只俯视蝼蚁。
“铲除？”女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若朕要铲除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能站在这里，与朕对话？”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醒了林薇。
是啊，以武则天的权势和手段，若真决心要除掉她这个“隐患”，在她羽翼未丰之时，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根本不必等到今天，在这万象神宫内，进行这场面对面的摊牌。
“朕留下你，自然有留下你的道理。”武则天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威严，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你的能力，你的胆识，你在军中的威望，甚至……你这特殊的身份，对朕而言，都并非全无价值。”
价值……
林薇心中凛然。果然，如同狄仁杰所料，女皇更倾向于“用”，而非“杀”。但这种“用”，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只是，”武则天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要记住，薇月。你的命，是朕留下的。你的荣耀，是朕赐予的。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是朕允许它继续流淌的。”
她向前微微倾身，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林薇压来：“过去的一切，早已随着王氏、萧氏的覆灭而烟消云散。你，是武周的臣子，是朕亲封的安定郡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若你安分守己，尽忠职守，朕不介意给你一个前程，甚至……更高的位置。”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意味，却也充满了诱惑，“但若你，或者你身边那些可能还心存妄念的人，试图利用你这身世做些什么……”
女皇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
“那么，朕能给你一切，也能收回一切，包括……你的性命，和你所在意的一切。”
赤裸裸的警告，毫不掩饰的掌控欲。
血脉已然揭晓。
龙椅之下，是有着血亲渊源（从王皇后论）的两个人，更是立场截然对立、隔着血海深仇的君主与臣子。
武则天给出了她的条件：忘记过去，效忠于现在，则可生，甚至可荣；若念旧恶，或生异心，则必死无疑。
现在，选择权，似乎交到了林薇的手中。
她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