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大朝会的肃杀与雷霆,仿佛被乾清宫门前那对鎏金铜狮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夕阳的金辉为琉璃瓦镀上暖色,透过精致的棂花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
殿内,空气中有淡淡的龙涎香与书卷墨香交织,取代了朝堂上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显得宁静而祥和。
皇帝朱啸已换下沉重的十二章纹衮服,穿着一身玄青色暗龙纹直身常服,玉带束腰,少了几分帝王的凛然不可侵犯,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他并未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之上,而是斜倚在临窗设置的暖榻引枕上,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通政司送来的、关于辽东军屯的密折,眉头微蹙,显然仍在思虑国事。
太子朱慈熠——年方九岁,面容俊秀,虽稚气未脱,但身着杏黄色四团龙纹常服,坐在下首一张紫檀木圈椅上,腰背挺直,姿态已然有了储君的端庄。
他面前也放着几份简化过的政务简报,这是皇帝对他日常的教导,此刻他正凝神细看,偶尔抬眼悄悄观察父皇的神色。
殿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和孩童们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交谈声。
侍立在殿门外的太监首领王承恩立刻躬身入内,尖细而恭敬的声音响起:“启禀皇爷,皇后娘娘驾到,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以及范贵妃娘娘、任贵妃娘娘、李淑妃娘娘前来问安。”
朱啸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底那丝属于帝王的锐利和冷峻如冰雪消融,换上了纯粹而温暖的笑意,尤其是听到“长公主”和“皇后”时,那笑意更是从眼底蔓延至嘴角。他放下密折,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快请。”
太子朱慈熠也立刻放下简报,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属于长兄的笑容,静立一旁等候。
殿门轻启,一股混合着名贵香料和女性温柔气息的暖风先于人影而入。
率先走进的,正是母仪天下的张皇后。她身着正红色织金凤穿牡丹纹大衫,头戴双凤翊龙冠,珠翠环绕,容颜端丽雍容,气质沉稳大气,眉宇间既有统摄六宫的威仪,又不失为人妻母的温婉。
她步履从容,目光首先落在皇帝身上,带着关切与敬意,微微颔首。
紧随皇后之后的,便是那年方八岁半,穿着一身樱草色绣折枝海棠宫装,宛如玉琢粉捏般的长公主朱明洛。
她梳着双环髻,各簪着一串小巧圆润的东珠,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尤其是一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仿佛蕴藏着星子,此刻正闪烁着好奇与雀跃的光芒,先是规规矩矩地朝着御榻方向望去,但当看到父皇脸上的笑容时,她的小嘴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在她身后,是三位年龄不等的皇子。年方八岁的二皇子朱慈煊,生得虎头虎脑,身穿宝蓝色暗云纹锦袍,腰束玉带,小小年纪,眉宇间已有一股难以掩饰的英气,步履也较之旁人更为沉稳有力,眼神明亮而直接。
同样八岁的三皇子朱慈炤,则穿着一件月白色竹叶纹长衫,气质明显更为文静秀气,面容白皙,眼神温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稍有不符的沉静,安静地跟在兄长身侧。
最后是自己迈着小短腿走进来的,是年方五岁的四皇子朱慈煜。作为嫡次子,他穿着杏黄色的小皇子常服(颜色略浅于太子),脸蛋圆润,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殿内鎏金柱子上雕刻的蟠龙,让他仰头看了好一会儿。
再后面,便是风姿绰约的范贵妃范玉柔、温婉沉静的任贵妃任婉清以及气质娴雅的李淑妃李月蝉。
三位宫装丽人皆是盛装,却各有风韵。范贵妃的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艳丽夺目,任贵妃的藕荷色绣缠枝玉兰宫裙清雅脱俗,李淑妃的湖水绿暗花细丝褶缎裙娴静温婉。她们低眉顺目,姿态恭谨地跟在皇子公主之后。
一行人先是走到御榻前约一丈远处,在引礼太监的示意下,依序行礼。
皇后微微屈膝:“臣妾参见陛下。”
皇子公主们则齐齐跪下,用尚带稚气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明洛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朱慈煊的声音带着男孩的清亮,朱慈炤的声音温和,朱慈煜的声音则软糯可爱。
三位妃嫔则行标准的敛衽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都平身吧。”朱啸笑着抬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皇后身上,“皇后也来了,正好,今日家宴,人多热闹。”
众人起身后,又转向太子朱慈熠。朱慈熠虽年幼,但身为储君,除了帝后,众人皆需向他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朱慈熠小脸严肃,有模有样地虚扶一下:“母后请起,诸位弟弟妹妹、贵妃淑妃免礼。”
繁琐而庄重的君臣兼家人之礼过后,殿内严肃的气氛才稍稍缓和,属于家庭的温馨开始弥漫开来。
朱明洛早已按捺不住,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几步就扑到了朱啸的榻边,也不怕生,仰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声音甜甜地问道:“父皇,父皇!今日大朝会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大官?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洛儿听说您把好多御史都派出去‘旅游’啦?”她用了“旅游”这个从父皇那里学来的新鲜词,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
“洛儿,不可在御前失仪。”这次出声提醒的是张皇后,语气温和却自带威严。
朱啸却哈哈大笑,伸手将朱明洛揽到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就你机灵,什么都想知道。不是‘旅游’,是‘代天巡狩’,替父皇去看看大明的万里江山,看看百姓们过得好不好。”他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有着超乎其他子女的溺爱,几乎是有问必答,从不以严父的姿态对待。
“哦……”朱明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兴奋起来,小脑袋转向太子,“太子哥哥,你一直跟着父皇,肯定知道得最清楚,对不对?”
太子朱慈熠被妹妹一问,略显腼腆,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储君的稳重,斟酌着词句道:“父皇决策,自有深意。御史们职责所在,代天巡狩,是为了替父皇查看天下百姓真实的生活状况、各地父母官是否执行朝廷的新政,是否有欺上瞒下、恶霸乡里的坏人…”
朱慈煊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眼中带着对力量的向往:“父皇,是不是谁不听话,就让巡御史用尚方宝剑砍了?”他挥舞了一下小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煊儿!”范贵妃忍不住低呼一声,凤眼带着嗔怪,又连忙看向皇帝,生怕儿子言语冒失。
朱啸并未动怒,反而觉得有趣,看着二皇子道:“尚方宝剑非是滥杀之器。治国如同驾车,需明方向,执缰绳,赏罚分明,方能平稳致远。一味砍杀,岂非成了暴君?”他适时地教导着。
朱慈炤安静地听着,这时才轻声开口,带着思考:“父皇,那巡御史们,会不会也很辛苦?要去那么多地方。”他的关怀总是更倾向于具体的人。
任贵妃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五岁的四皇子朱慈煜似乎对哥哥姐姐们的讨论不太感兴趣,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却被窗边鱼缸里游动的几尾锦鲤吸引了,迈着小步子凑到鱼缸边,伸出小手指隔着玻璃去点水中的鱼儿,小嘴里还发出各种声音,仿佛在和鱼儿对话。
他那专注的神情,以及对水的天然亲近,仿佛印证着某种奇特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