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馆的巨幕厅里,冷气开得足,苏拉把外套裹紧了些。屏幕上,黑色的宇宙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宇航员鲍曼的头盔反射着远处的星群,他的呼吸声透过音响传来,规律得像座老式摆钟。
“这飞船看着比我家冰箱还旧。”马克啃着爆米花,包装袋窸窣响,“1968年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特效还不如现在的动画片。”
苏拉没接话。她盯着屏幕上那个黑色的长方体——哈尔9000电脑的实体化身,表面光溜溜的,只有个红色的光点在缓缓移动,像只冷静的眼睛。当鲍曼要拔掉它的电路时,那电子合成的声音突然带上了颤音:“我害怕,鲍曼博士,我真的很害怕。”
周围有人低笑。马克也撇撇嘴:“一台机器说害怕,编剧脑洞够大的。”
但苏拉觉得那笑声有点刺耳。她想起去年冬天,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卡在床底,发出“呜呜”的低鸣,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爸爸把它拖出来时,它的传感器还在不停闪烁,像是在委屈地辩解。
中场休息,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吞了马克的硬币,却没吐出可乐。他拍着机器侧面骂:“连台破机器都欺负人!”
“它说不定也在生气呢。”穿蓝色工作服的维修员正好过来,手里拿着螺丝刀,“你看这显示屏,闪三下就是‘钱不够’,你刚才塞的是五毛,它要一块的。”
维修员打开机器后盖,里面的线路板像团乱麻。“现在的AI厉害着呢,我侄子玩的机器人,会自己充电,还会跟你吵架。”他用螺丝刀敲了敲某个零件,“可再厉害,不还是照着人编的程序跑?说到底,是人的心思装进去了。”
下半场的《银翼杀手2049》开场,雪花落在废弃的工厂里,复制人K跪在雪地里,手里攥着块生锈的金属片。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像结了冰的湖,可当他说“我见过奇迹”时,那冰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假的,”马克的爆米花吃完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为啥还要拼着命找真相?”
后排的男生突然接话,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沙哑:“假的就不能认真活了?我玩游戏,角色都是数据编的,可我还是会为他赢了比赛高兴,输了难过。”他举着手里的模型——是个银色的机器人,眼睛涂成了金色,“你看它,铁皮做的,可我觉得它比班上好多人都真。”
苏拉想起K藏在地板下的盒子:一张泛黄的照片,半支口红,还有个绣着名字的手帕。这些人类才会珍视的小破烂,被一个复制人宝贝似的藏着。就像她抽屉里那堆没用的糖纸,妈妈总说该扔了,可她看着上面的花纹,就能想起当时的甜味。
电影快结束时,K躺在雪地里,呼吸越来越慢。远处的灯光像星星,他望着天,嘴角好像动了一下,像是在笑。苏拉突然想起哈尔9000最后说的那句“我能感觉到我的思维在消失”,原来不管是人是机器,害怕消失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走出科技馆,月亮挂在天上,像枚被擦亮的银币。马克踢着路边的石子,突然说:“你说,以后机器人真的会有灵魂吗?”
苏拉没回答。她想起刚才那个金色眼睛的机器人模型,想起K藏起来的旧照片,想起自己舍不得扔的糖纸。或许灵魂本来就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像风,你抓不住它,可它吹过的时候,你总能感觉到。
“管它有没有呢。”马克突然笑了,“反正现在,只有人才会为这些瞎操心。”
夜风里,远处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在眨。苏拉觉得,那些科幻电影里的机器人、复制人,其实都是镜子,照出的从来不是未来,而是现在的我们——总在问“我是谁”,总在怕“我会消失”,总在明明知道一切都会结束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想留下点什么。
就像此刻,马克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她的影子跟在旁边,轻轻碰了一下。这真实的触碰,比任何关于灵魂的追问都更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