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第一次见到那个娃娃,是在城南旧货市场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末午后,她原本只是闲逛,却被一家不起眼的小摊吸引。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打盹,面前的摊布上摆着各种旧物:生锈的怀表、破损的瓷器、泛黄的书信,还有几个旧娃娃。
其中一个娃娃格外引人注目。它大约三十厘米高,穿着维多利亚风格的蕾丝裙子,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但最特别的是它的材质——不是普通的塑料或布料,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那是骨瓷。”老太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民国时期的老物件了。”
温言小心地拿起娃娃。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细腻,确实不像普通瓷器。娃娃的脸雕刻得极其精致,睫毛根根分明,嘴唇微微上翘,像是在微笑。但不知为何,温言觉得那双玻璃眼珠似乎...在转动。
“多少钱?”她问。
老太太看着她,眼神复杂:“这娃娃...不卖。”
“为什么?”
“它认主。”老太太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在看你?”
温言心里一颤,再次看向娃娃。这次她确定了——当她移动时,娃娃的眼珠确是跟着转动,始终保持与她对视。
“这...”
“上一个买它的人,三天后就死了。”老太太说,“再上一个,疯了。这娃娃会选人,被它选中的人,躲不掉的。”
温言本该感到恐惧,但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害怕,而是...熟悉。仿佛她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娃娃。
“我要买它。”她听见自己说。
老太太叹了口气:“既然你坚持...一百块吧。记住,晚上不要把它放在卧室,尤其是床头。还有,如果它换了位置,或者衣服变了,不要惊讶。”
温言付了钱,用旧报纸把娃娃包好,匆匆离开。回家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雨水顺着车窗流淌,街道模糊成一片水彩画。她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纸包,仿佛能感觉到娃娃在纸里“看”着她。
到家后,温言把娃娃放在书房的书架上。这是一套老式公寓,她租住在这里已经两年,平时一个人住,习惯了安静。但今晚,公寓里似乎格外安静。
她做了简单的晚餐,打开电脑准备加班。温言是一家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最近在修复一批民国时期的瓷器,工作压力很大。也许这就是她买下那个娃娃的原因——对老物件的职业病。
晚上十一点,温言感到一阵困意,便关灯准备睡觉。就在她走进卧室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房里似乎有光。
她停住脚步,转身查看。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可能是看错了,她想。
但躺下后不久,她听到了声音。
很轻的声音,像是小孩子的笑声,从书房方向传来。咯咯咯的,时断时续。温言屏住呼吸,仔细听。声音又变成了哼唱,是一首很老的儿歌,调子陌生又熟悉。
她鼓起勇气,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她看到书架上的娃娃...不见了。
心脏猛地一跳。温言推开门,打开灯。娃娃确实不在原来的位置。她在房间里寻找,最后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它——抽屉关得好好的,娃娃却躺在里面,姿势从原来的站立变成了坐着,裙摆铺开,像是在等人。
更诡异的是,娃娃的嘴角似乎比白天时翘得更高了。
温言想起老太太的警告,把娃娃放回书架,用胶带在底座上粘了一圈,固定在木质隔板上。做完这些,她回到卧室,锁上门。
那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里,她是一个小女孩,抱着那个娃娃在花园里玩耍。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叫她的名字:“言言,言言...”
醒来时天已大亮。温言感到头痛欲裂,走到客厅,发现茶几上多了一杯水。她清楚地记得昨晚睡前没有倒水。
她检查了门窗,都锁得好好的。那么这杯水...
书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温言走过去,看到书架上的娃娃依然被胶带固定着,但它的头转向了门口的方向,仿佛一直在等她。
“是你吗?”她轻声问。
娃娃当然不会回答。但温言有种感觉,它在“听”。
那天上班时,温言心神不宁。修复瓷器时,她不小心弄断了一个清代花瓶的耳朵,被主任严厉批评。同事小陈看她状态不对,关心地问:“温姐,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可能没睡好。”温言含糊地说。
“是不是又熬夜工作了?”小陈叹气,“你也别太拼了。对了,你听说了吗?城南旧货市场那边出事了。”
温言心里一紧:“什么事?”
“有个卖旧货的老太太,昨天夜里去世了。”小陈压低声音,“据说死得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心脏病发作。她摊位上的一些东西...警察带走调查了。”
温言的手一抖,镊子掉在桌上。她想起那个卖娃娃的老太太,还有她说的话:“上一个买它的人,三天后就死了。”
“那个老太太...长什么样?”她听见自己问。
小陈描述了一番,正是温言昨天见到的那个人。
温言请了假,提前回家。一路上,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娃娃肯定有问题,她应该处理掉它——扔了,或者砸碎。但每次这个念头出现,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不舍,仿佛扔掉娃娃就像扔掉自己的一部分。
回到家,她径直走向书房。娃娃还在书架上,但温言注意到,它裙子上的蕾丝边似乎...变干净了。昨天还有些发黄陈旧,今天却洁白如新。
她小心地取下娃娃,仔细检查。在娃娃的裙子内侧,她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用钢笔写的,已经模糊不清。她拿来放大镜,辨认出那是三个字:温如玉。
温如玉。这是她曾祖母的名字。
温言感到一阵眩晕。她记得父亲说过,曾祖母是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后来家道中落,郁郁而终。父亲还说过,曾祖母年轻时有一个很珍爱的娃娃,是未婚夫送的订婚礼物。但那个娃娃在战乱中丢失了,曾祖母为此伤心了很久。
难道这就是那个娃娃?
温言翻出家族相册,找到一张曾祖母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穿着旗袍,手里抱着一个娃娃。虽然照片模糊,但能看出娃娃的样式——正是她手中的这个骨瓷娃娃。
她继续翻看相册,发现曾祖母的容貌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特别是眼睛的形状和嘴巴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它认出了我...”温言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决定——不扔掉娃娃,而是研究它。如果这真是曾祖母的遗物,那么它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至于那些诡异的现象...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或者有合理的解释。
她开始查阅资料。骨瓷是一种特殊的瓷器,18世纪在英国发明,制作时需要加入动物骨粉,因此质地细腻,透光性好。民国时期,一些富贵人家会定制骨瓷娃娃作为收藏或礼物。
但关于骨瓷娃娃的灵异传说,资料中几乎没有记载。温言只在一些民间故事里找到零星线索:有人说骨瓷容易附着灵魂,因为骨粉来自生命;有人说制作骨瓷娃娃时,如果工匠心存恶念,娃娃会成为邪物;还有人说,如果主人在娃娃面前死去,部分灵魂会留在娃娃里。
温言不确定该相信哪种说法。她决定从娃娃本身入手,寻找更多线索。
她用软布仔细擦拭娃娃,在它的后颈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一个椭圆形的商标,上面刻着“明华瓷厂,1935”。
明华瓷厂是民国时期上海一家有名的瓷器厂,专门为达官贵人定制高级瓷器。1935年...那正是曾祖母订婚的年份。
温言在网上搜索明华瓷厂的资料,发现这家厂在1949年后就关闭了,资料很少。但她找到了一篇博客文章,作者是一个瓷器收藏家,专门研究民国骨瓷。
她给博主发了邮件,附上娃娃的照片和印记的细节。几个小时后,她收到了回复:
“温小姐,你手中的娃娃非常特别。明华瓷厂1935年只生产了十二个这种规格的骨瓷娃娃,每个都是定制款,有独立的编号。从照片看,你的娃娃应该是第七号。我查阅了一些资料,第七号娃娃的定制者姓温,是上海温家的三小姐温如玉。娃娃是她的未婚夫,一位姓林的军官定制的。但这段婚事后来出了变故,温小姐终身未嫁,娃娃也不知所踪。有趣的是,据说这个娃娃有个名字,叫‘小玉’,是温小姐亲自取的。希望这些信息对你有帮助。”
温如玉,小玉,林军官...这些信息与家族传说吻合。但温言记得,父亲说过曾祖母的未婚夫是病逝的,而不是婚事出了变故。
她打电话给父亲,询问更多细节。
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很久:“你从哪里听到温如玉这个名字的?”
“我...在旧货市场买到了一个骨瓷娃娃,上面有曾祖母的名字。”温言决定说实话。
父亲的声音变得严肃:“那个娃娃是不是穿着维多利亚风格的裙子,金发碧眼?”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见过它。”父亲叹了口气,“那是我小时候,在你曾祖母的遗物里。但后来它不见了,你奶奶说扔掉了,因为...因为它会自己移动。”
温言感到背脊发凉:“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曾祖母和她的未婚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父亲说:“我明天过来找你。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那一夜,温言把娃娃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自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与它“对视”。她打开所有的灯,让房间亮如白昼。
“小玉,”她轻声说,“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如果你真的是曾祖母的娃娃,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没有任何回应。娃娃静静地坐在那里,美丽的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
凌晨两点,温言终于撑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里,她是温如玉,十八岁,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怀里抱着骨瓷娃娃,轻轻哼着歌。
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走进花园,英俊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翡翠戒指。
“如玉,等我从北边回来,我们就结婚。”他说。
温如玉红了脸,点点头:“林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会的。为了你,我一定会回来。”他摸摸娃娃的头,“让小玉替我陪着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
画面转换。温如玉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封信,泪流满面。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林兄阵亡,尸骨无存。望节哀。”
她紧紧抱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窗外下着大雨,雷声阵阵。
又一幕。温如玉已经三十多岁,依然未嫁。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头,娃娃放在旁边。镜子里,她的脸和娃娃的脸并排,竟然有几分相似。
“小玉,只有你陪着我了。”她轻声说,“他们都走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只剩下你了。”
她拿起剪刀,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系好,塞进娃娃裙子的暗袋里:“这样,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最后一幕。温如玉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房间里挤满了人,都是亲戚。她挣扎着抬起手,指向架子上的娃娃:“把...把小玉...和我一起...”
话没说完,她的手垂了下去。房间里响起哭声。
但温言看到,架子上的娃娃,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温言惊醒过来,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天已经蒙蒙亮,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茶几上的娃娃,脸颊上似乎有两道水痕。
她走过去,轻轻擦拭,水痕却擦不掉——那是两道极细的裂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泪痕。
父亲在上午十点到达。看到娃娃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真的是它...”他喃喃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温言给父亲倒了茶,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父亲看着娃娃,开始讲述他知道的故事:
“你曾祖母温如玉,确实是温家的三小姐。她的未婚夫林致远,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两人感情很好。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林致远上了前线,临行前送了曾祖母这个娃娃。”
“后来呢?”
“1940年,传来林致远阵亡的消息。曾祖母悲痛欲绝,但没有改嫁,一直守着这个娃娃。奇怪的是,从那时候起,曾祖母的容貌开始发生变化——不是变老,而是变得越来越像...这个娃娃。”
温言想起梦中的画面,心里一颤。
“家里的老人都说,是因为曾祖母和娃娃待在一起太久,被娃娃‘同化’了。更诡异的是,曾祖母开始出现记忆错乱,有时候说自己是‘小玉’,有时候对着娃娃说话,仿佛娃娃会回答。”
父亲喝了口茶,继续说:“1949年,温家迁往香港,但曾祖母不肯走,说要等林致远回来。她一个人留在上海的老宅,只有这个娃娃陪伴。1965年,她去世了,临终遗言是要和娃娃葬在一起。但当时正值特殊时期,葬礼很简单,娃娃也不知所踪。”
“那娃娃是怎么到旧货市场的?”温言问。
父亲摇头:“不知道。我原以为它已经被销毁了。没想到...”
他仔细查看娃娃,突然“咦”了一声:“这里...好像有东西。”
在娃娃的底座上,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父亲用指甲轻轻一撬,底座竟然打开了——里面是中空的,塞着一卷发黄的纸。
温言小心地取出纸卷,展开。那是一封信,字迹娟秀:
“致见此信者: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小玉找到了新的主人。我是温如玉,小玉的创造者,也是它的第一个朋友。我知道,小玉不是普通的娃娃。在林致远离去后,我太孤独,便将部分思念和记忆注入了小玉体内。起初只是幻想,但渐渐地,小玉真的有了生命——我的生命。”
“我与小玉共享记忆、情感,甚至寿命。我老去,它却永葆青春;我虚弱,它却日益鲜活。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完全融入小玉,而小玉将承载我的全部,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请不要害怕小玉。它不会伤害你,只会陪伴你。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我的工作——将你的故事告诉小玉,让它更加丰富、完整。如果你不愿意,请将小玉沉入江河,让我安息。”
“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感谢你。温如玉,1965年春。”
温言和父亲读完信,久久无言。原来,所谓的“灵异现象”,其实是曾祖母的意识和记忆,以某种方式保存在娃娃里。
“你打算怎么办?”父亲问。
温言看着娃娃。阳光下,它脸上的泪痕裂纹闪烁着微光,像是真正的眼泪。她想起梦中的温如玉,那种深沉的孤独和无尽的爱。
“我想留下它。”她说,“曾祖母等了一辈子,也许小玉也在等——等有人理解它的存在,接受它的陪伴。”
父亲点点头:“也许你是对的。你曾祖母孤独一生,如果她的部分意识真的留在了娃娃里,那么现在,她终于有了家人。”
温言把娃娃放在书房的窗台上,那里阳光最好。她每天会和娃娃说话,分享工作中的趣事,生活中的烦恼。渐渐地,她发现娃娃确实在“回应”——不是真的说话或移动,而是一种感觉。当她心情好时,娃娃的笑容似乎更灿烂;当她难过时,娃娃的表情似乎也蒙上忧伤。
更神奇的是,温言开始梦见一些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30年代上海的街景、温家老宅的花园、甚至林致远的容貌。这些梦清晰而连贯,像是有人在向她讲述故事。
她把这些梦记录下来,渐渐拼凑出曾祖母完整的一生。她发现温如玉不仅是一位深情的女子,还是一位有才华的画家,一位自学成才的植物学家,一位在战乱中默默帮助难地的慈善家。
“小玉,曾祖母是个了不起的人。”一天傍晚,温言对娃娃说,“她值得被记住。”
娃娃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温言仿佛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回应:“谢谢你,言言。”
她一愣,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但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从那天起,温言开始了一项计划——为曾祖母写传记。她利用业余时间,整理梦中的记忆,查阅历史资料,采访还健在的远房亲戚。半年后,一本名为《温如玉:骨瓷里的时光》的书完成了。
书出版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许多人被温如玉的故事感动,也有人对骨瓷娃娃的传说感兴趣。一家博物馆甚至联系温言,希望展出娃娃和她收集的曾祖母遗物。
温言同意了,但有一个条件——展览结束后,娃娃必须归还给她。
展览开幕那天,来了很多人。娃娃被放在特制的玻璃展柜里,穿着温言为它新做的旗袍——仿照曾祖母照片上的样式。在展柜的灯光下,娃娃美得令人窒息。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展柜前站了很久,最后找到温言:“请问...这个娃娃,是不是温如玉小姐的?”
温言点头:“您认识我曾祖母?”
老人激动得手发抖:“我是林致远的侄子。我叔叔没有死,他...他还活着。”
温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可是曾祖母收到过阵亡通知...”
“那是误传。”老人解释,“叔叔确实受了重伤,被当地百姓救下,但因为脑部受损,失去了记忆。他在农村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几年前,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片段。他现在住在养老院,已经一百多岁了。”
温言感到一阵眩晕:“他还记得曾祖母吗?”
“记得一些。特别是这个娃娃,他说那是他送给未婚妻的礼物。”老人眼中含泪,“我能带叔叔来看看吗?也许看到娃娃,他能想起更多。”
一周后,温言带着娃娃来到了城郊的养老院。在一间洒满阳光的房间里,她见到了林致远。
老人已经很老了,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依然清澈。当他看到娃娃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小玉...”他喃喃道,伸出手。
温言把娃娃放在他怀里。老人轻轻抚摸娃娃的脸,动作温柔得像对待婴儿。
“如玉...如玉...”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我对不起你...我回来晚了...太晚了...”
温言在一旁默默流泪。一个世纪的等待,一个世纪的错过,终于在这一刻,以某种方式重逢。
那天下午,林致远讲了很多话,记忆的闸门仿佛完全打开。他记得和温如玉的初遇,记得订婚那天的花园,记得离别时她的眼泪。他说,恢复记忆后,他曾回上海找她,但老宅已经不在了,温家也迁走了。他以为她早已嫁人,有了新的生活,所以没有继续寻找。
“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他哽咽着,“我一定不会放弃。”
傍晚时分,林致远抱着娃娃睡着了,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护士说,这是他住进养老院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温言轻轻取回娃娃,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老人身上,也照在她怀里的娃娃上。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娃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表情——不是微笑,而是释然。
三天后,林致远在睡梦中安详去世。他的遗物里有一封给温言的信:
“温言小友:感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与如玉重逢。小玉不仅是如玉的寄托,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请好好照顾它,就像如玉曾经做的那样。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辜负了如玉,最大的欣慰是,最终没有完全忘记。代我向小玉说声再见。林致远绝笔。”
温言把信和曾祖母的信放在一起,保存在那个红木盒子里。
如今,骨瓷娃娃依然坐在温言书房的窗台上。阳光好的时候,温言会抱着它,读一本书,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时候,她会觉得娃娃的重量似乎有些变化,有时候轻,有时候重;有时候凉,有时候暖。
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那不是邪灵,而是爱——跨越时空,超越生死,最终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的爱。
而每当月圆之夜,温言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温如玉和林致远手牵手,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温如玉怀里抱着小玉,回头对她微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
“谢谢你,让我们的故事,有了圆满的结局。”
然后他们转身,走向阳光深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一片明亮的光里。
而温言总是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心中充满平静。她知道,曾祖母和她的爱人,终于团聚了。
至于小玉,它会一直在这里,陪伴一代又一代的温家人,讲述那个关于等待、爱情和永恒的故事。
就像曾祖母在信中所说:“小玉不是终点,而是桥梁——连接过去与现在,生者与逝者,记忆与传承。”
而温言,就是这座桥梁现在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