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了整整十秒,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她的呼吸很轻,生怕惊扰了屏幕上那张正在“蠕动”的旧照片。
这太离谱了,简直是赛博时代的聊斋志异。
她不是在整理数字档案,她是在给一堆数字幽灵做人口普查。
她猛地抓起手机,拨通了苏砚的号码,声音因肾上腺素飙升而有些发紧:“苏砚,星核记忆馆出事了。这不是修图,是有人想让一张照片自己走起来。”
电话那头的苏砚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把权限给我。”
几分钟后,苏砚的电脑屏幕上,那批来自1998年的数字档案被一种奇特的算法拆解开来。
这套被她戏称为“影像纤维分析法”的程序,是她还在国安部时期的私活儿,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自作聪明的深度伪造。
很快,结果出来了,像一张dNA鉴定报告,清晰无误。
这批档案的数据流中,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遗传信息”。
一个源头稳定,记录着2017年程氏集团内部归档的U盘信息;另一个则像个凭空冒出来的野种,上传Ip地址经过了十几层跳板,最终指向一个海外的匿名服务器,文件备注着嚣张的“高清AI修复版”。
“AI修复?AI这么闲,还管给人换头?”苏砚嗤笑一声,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陈默,程氏的老工程师,活着的“星核记忆馆”。
她直接拨通了陈默的内线,把那张诡异的合影发了过去,开门见山地说:“陈叔,帮我找找茬。”
陈默老爷子推了推老花镜,只看了一眼就乐了,中气十足地回道:“这帮小年轻,搞技术不学历史啊。这张桌布,是我老婆2003年开新品发布会时特意换上的大马士革玫瑰纹,图个喜庆。98年那会儿,实验室穷得叮当响,铺的还是从供销社扯的蓝格子布。”
苏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懂了。他们连桌布都懒得查,只顾着换脸。”这个破绽,如此低级,又如此傲慢,简直是在对他们所有人进行智商羞辱。
与此同时,沈知遥已经顺着那个“高清修复版”的线索摸了下去。
发布这批照片的,是一个名为“国家科技影像保护基金会”的机构。
官网做得人模狗样,简介写得大义凛然,宣称致力于“抢救性修复散落民间的科技史料,重塑集体记忆”。
可沈知遥只用了三分钟,就查出这个基金会的注册地址是一家早已注销的皮包公司,所谓的“首席修复师”,简历更是精彩——上一份工作,是在周鸿业的项目里负责资料整理和归档。
“这味儿太冲了,”沈知遥把资料发给苏砚,说,“老周这是换了个马甲,想从根儿上刨我们祖坟啊。”
苏砚的指令简洁明了:“让魏子昂上。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把这个基金会的底裤给我扒下来。”
魏子昂,团队里的顶级黑客,接到任务时正在打游戏,闻言只是懒洋洋地回了个“oK”的手势。
半小时后,一个加密文件出现在苏砚的桌面。
点开,文件名触目惊心——《视觉可信度瓦解计划》。
计划书内容极其恶毒,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伪造某一张照片,而是通过批量生产这种“以假乱真”的修复版史料,让公众逐渐对所有老照片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当人们无法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相信留存的影像时,历史就成了一本可以随意涂抹的烂账。
“目标:让公众无法相信任何一张老照片。”苏砚一字一句地念出计划书的核心纲领,气得笑了起来,“好家伙,这是要搞历史虚无主义的行为艺术啊。”
程砚铮接到报告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召集了技术部的核心骨干。
“王景行,”他看向团队的技术总监,“我要你立刻带队,开发一套‘史料指纹系统’。”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份影像资料,从上传的那一刻起,就要根据它的拍摄设备、胶片批次、光影逻辑、甚至是冲洗药水的化学残留分析,生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哈希值。这个‘指纹’要和实体档案交叉验证,打上我们的‘双源认证标’。从今天起,‘星核记忆库’所有资料,缺一不可!”
技术团队领命而去,苏砚则转向了另一个战场。
她邀请了陈默、赵启明等一批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老前辈,在镜头前录制了一系列“记忆锚点视频”。
视频里,陈默指着一张真正的、铺着蓝格子桌布的老照片,清晰地说道:“我认得这张脸,刘工,当年我们团队最拼的小伙子。我也认得这张桌布,一米只要两块钱。”
这些视频,不是冰冷的技术参数,而是带着体温的人证。
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国内某家主流媒体在做一期关于中国芯片发展史的专题报道时,不慎引用了那张被篡改过的“高清修复版”合影。
照片一出,立刻有眼尖的网友发现了那个“穿越”来的陌生青年,瞬间引爆了舆论。
媒体的公信力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道歉声明发了一封又一封,却越描越黑。
就在全网都在声讨媒体不专业时,苏砚却通过“星核记忆馆”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组对比图集,没有一句斥责,只附上了一段文字:“我们不怕你用错图,我们怕的是,你不再想去辨别真假。”
这一下,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
公众的愤怒从对媒体的指责,转向了对幕后黑手的追问。
当晚,一个匿名用户在视频网站上传了一段尘封的家庭录像。
画面有些摇晃,带着老式dV特有的颗粒感。
时间是1998年的一个夏夜,实验室门口,那个在合影中被抹去的刘工,正抱着他年幼的女儿。
程砚铮的父亲,程老先生,笑着从屋里走出来,递给小女孩一支冰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丫头,好好长大。等你长大了,这块芯片就归你修。”
视频的角落里,那张实验桌上铺着的,正是那块朴素的、洗得有些发白的蓝格子桌布。
一瞬间,弹幕刷满了整个屏幕,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有一句句重复的“原来真实这么安静”。
沈知遥看着后台暴涨的访问量和无数感动的留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说:“这回,是照片自己走回来了。”
办公室里难得地恢复了片刻的宁静,胜利的喜悦还未完全散去,苏砚的私人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张立诚,一个在体制内颇有人脉的朋友。
电话一接通,张立诚的声音就压得极低,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焦急:“苏砚,你们这次干得漂亮,但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我收到点风声,你们搞的那个‘史料指纹系统’,恐怕动了某些人的蛋糕。有个地方,正打算……”他话说到一半,似乎顾忌着什么,停顿了一下,才用更轻的声音说,“总之,他们想把你们的模式,变成他们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