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将那一沓足以让世界科技树提前攀爬五十年的“未来科技路线图”手稿,亲手送入了特级销毁炉的投料口。
炉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站在她身旁,头发花白的工作人员手都在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苏工,三思啊!这可是……这可是能改写历史的东西!”
苏砚只是静静地看着操作面板上的倒计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老张,可历史已经被改写了。”她轻声说,“现在再用它,就不是金手指,是枷锁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此刻可能正在大学实验室里等她回家的程砚铮——这是她作为代号“磐石”的特工,接到的最后一项,也是唯一一项需要在这个时空执行的任务:彻底销毁一切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抹平所有不该存在的先知优势。
熊熊火焰在特殊材质的视窗后升腾,将那些足以引发无数腥风血雨的字迹和图纸吞噬殆尽。
纸页在高温中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苏砚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这次,我信的是你,程砚铮。不是“我知道明天”。
几天后,“星芒芯片”的核心实验室里,王景行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咋咋呼呼地冲到苏砚的办公室。
“苏姐!我做底层数据清理的时候,在后台发现了一个隐藏加密分区!里面是你早期输入的37项关键专利的预警数据,时间点都精确到天了!”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这简直是咱们的护身符啊!要不要我立刻备份一份,做到物理隔绝的服务器上?”
苏砚正埋头看最新的市场反馈,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午饭吃什么。
“删了。”
“啊?”王景行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姐,这可是……”
“我说,删了。现在,立刻,永久删除,不留任何痕迹。”苏砚放下手里的报告,看向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技术天才,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景行,从今往后,我们的每一次技术突破,都得靠大家通宵头脑风暴改出来的几十版方案,靠跟竞争对手死磕抢下的每一个订单,靠跟程教授他们为了一个技术参数争到面红耳赤后,突然冒出来的灵光一闪……”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窗户,望向不远处的教学楼。
程砚铮正和新来的青年教师赵婉清站在走廊上,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新的课程设计,阳光洒在他身上,连白大褂都显得格外温柔。
苏砚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靠这一群,不肯认命的普通人,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出来。”
她的变化,程砚铮不可能察觉不到。
那个曾经精于算计、步步为营,连婚姻都当成契约来执行的苏砚,最近变得……很爱犯错。
她会把糖当成盐放进他的咖啡里,会在重要的行业会议上因为一个突发的技术问题而临时改稿,甚至会因为沉迷于跟团队攻克难题而忘记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晚上,程砚铮帮她吹干头发,终于还是没忍住,从镜子里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最近……是不是藏了什么事?”
苏砚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却笑嘻嘻地转过身,反手勾住他的脖子,提出了一个她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程砚铮,我问你个事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重生,2015年那天,你还会跟我签那份婚书吗?”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让苏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他当初答应,还是因为她手里那份能帮他父亲洗刷冤屈的关键证据。
一切,终究是一场交易。
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蒙混过去时,程砚铮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我不知道没有重生的你会是什么样。但我知道,2015年那天,让我决定签下名字的,不是桌上那份冰冷的契约。”
他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是因为你在签约仪式快结束时,突然拿起那份你亲手拟定的‘分房协议’,看都没看就把它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角落的碎纸机里。然后回头冲我眨了眨眼,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狐狸。”
苏砚彻底愣住了。
那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偏离了前世轨迹的、完全即兴的动作。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所以,”程砚铮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从来不是你需要重生来遇见我,是我需要一个那样的你,来把我从程序化的生活里,解救出来。”
后来,林疏桐为“星芒”拍摄一部纪录片,名字就叫《无金手指时代》。
镜头忠实地记录了苏砚“狼狈”的一天:她因为一个市场趋势的误判,在研发会议上被年轻的技术员当面质疑,双方争执不下;因为吵得太投入,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滚烫的液体弄脏了程砚铮晚上要去参加学术论坛的演讲稿。
于是,整个下午,星芒科技的cEo和首席技术顾问,就这么狼狈地蹲在打印机前,一边手忙脚乱地重印稿件,一边互相埋怨。
“都怪你,非要跟我犟!”
“是你逻辑有问题!这个节点明明应该……”
眼看又要吵起来,苏砚忽然噗嗤一笑,指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纸说:“别吵了,时间来不及了。要不我用摩斯密码,把重点给你敲在手心上?”
程砚铮被她气笑了:“你可省省吧,苏工。”
镜头外,王景行悄悄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幕。
第二天,“星芒系统”的开机画面悄然更换,不再是冷冰冰的星空图,而是苏砚和程砚铮蹲在打印机前,逆光下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的剪影。
画面的标题是王景行亲自写的:“错误,是爱的冗余校验。”
那天晚上,苏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特工基地,冰冷的金属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的指挥官站在光影里,面容模糊。
“磐石,任务完成。鉴于你的卓越贡献,总部批准,你可以申请进行再一次重生,回到任何你想要的时间节点。”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张被撕碎又被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婚书残片,上面程砚铮的签名依旧清晰。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一次,我想试试……没有预知的未来。”
苏砚猛地睁开眼,天还没亮。
身边的程砚铮不在,书房的灯还亮着。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他正伏在案上,对着一张复杂的设计图纸修改着什么。
台灯温暖的光晕下,那张被她视若珍宝的婚书残片,被他做成了一枚精致的书签,安安静静地夹在他父亲留下的那本手绘图纸里。
她走过去,没有出声,只是抬起脚,用鞋尖轻轻地、有节奏地踢了踢他的小腿。
一下,三下,停顿,再两下。
是摩斯密码。
程砚铮的笔尖一顿,抬起头,眼里带着笑意。他读懂了。
她说的是:“这次,我们一起走。”
窗外,城市还在沉睡。
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频率里,一段段属于普通人的声音,正通过“星核记忆馆”的广播系统,缓缓流淌,汇入新时代的数据长河。
“我是陈默,我是那个修好了档案馆铜钟的钳工。”
“我是赵启明,程工的那份关键数据,是我藏起来的。”
“我是苏砚,我选了,不重生。”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准备去给他热一杯牛奶。
程砚铮在她身后站起身,跟着走了出来,却在靠近她时,忽然停下脚步,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凑近她的衣袖,仔细嗅了嗅,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你身上……”他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语气有些不确定,“怎么有股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