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山谷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夹杂着硝烟和血腥的余味。陆小龙站在营地边缘,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死寂的伤员聚集地,那里再无半点声息,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窒息。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转身面向集结的队伍。
“出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口号,没有动员,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残存的不足二百人的队伍,像一群沉默的幽灵,依次没入营地外的黑暗丛林。他们丢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负重,只携带武器、少量弹药和仅够维持数日的干粮。脚步尽可能放轻,但踩在落叶和断枝上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显得格外清晰。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耳朵竖立,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异动。
陆小龙走在队伍中段,岩迈紧随其侧,扎图则在队尾负责扫除痕迹和布置简单的预警装置。队伍以一种压抑的沉默快速行进,依靠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陆小龙手中那份简陋甚至部分有误的地图,向着预定方向——那片理论上敌军结合部最薄弱、地形最复杂的原始林区迂回前进。
最初的几个小时相对顺利。他们避开了开阔地带,始终在密林的阴影中穿行。浓雾和夜色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偶尔有夜枭的啼叫或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嘶吼,都让队伍瞬间凝固,枪口下意识地指向声源方向,直到确认安全才继续移动。紧张的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拉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然而,好运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天色即将破晓,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之时,队伍正试图穿越一条干涸的河床。对岸是更茂密、更难以通行的荆棘丛生地带,但也是计划中摆脱追击的关键区域。
突然!
“咻——啪!”
一发照明弹毫无征兆地升上天空,惨白的光芒瞬间撕裂夜幕,将河床及其周边区域照得如同白昼!队伍的身影瞬间暴露无遗!
“埋伏!”陆小龙的嘶吼声几乎与照明弹炸亮的同时响起。
刹那间,河床对岸、侧翼的山坡上,枪口焰如同鬼火般密密麻麻地闪现!密集的弹雨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打在干涸的河床卵石上,溅起无数火星和石屑!
“噗嗤!”一名正在涉水的士兵首当其冲,身上爆开数朵血花,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冰冷的河水中。
“找掩护!反击!”陆小龙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手中的突击步枪瞬间喷出火舌,精准的一个短点射,将对岸一个正在挥舞手臂呼喊的敌军火力点射手打翻在地。
突遭伏击的联军残部瞬间陷入极度混乱,但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训练让他们下意识地寻找掩体,仓促开火还击。河床里巨石林立,提供了些许天然的庇护所。枪声、爆炸声(敌军投掷的手榴弹)、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指挥官!我们被包围了!”岩迈一边用机枪猛烈扫射压制对岸火力,一边对着陆小龙大吼,声音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淹没。
陆小龙眼神冰冷,大脑在极度危险下飞速运转。他观察到敌人的火力虽然猛烈,但似乎更多来自于正面和侧翼,后方暂时没有出现敌人活动的迹象。
“不是包围!是拦截!他们猜到了我们的方向!”陆小龙瞬间判断,“不能退!退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只能冲过去!”
他立刻做出决断:“岩迈!带你的人,火力压制左翼山坡!扎图!炸开右前方那片荆棘,给我们开条路!其他人,跟我向前冲!撕开他们的口子!”
命令简洁而清晰。
“明白!”岩迈怒吼一声,端起轻机枪,带着几名悍勇的士兵,主动向左翼山坡发起冲击,用强大的火力暂时压制住了那边的敌人,吸引了大量火力。
扎图则像狸猫一样窜出,冒着弹雨冲到右前方那片茂密得几乎无法通行的荆棘灌木丛前,迅速安装好一小块塑性炸药。
“隐蔽!”
轰隆一声巨响,硝烟弥漫,荆棘丛被炸开一个狭窄的缺口,露出后面陡峭但可以攀爬的土坡。
“冲啊!”陆小龙身先士卒,从岩石后跃出,一边奔跑一边以精准的点射清除着前方冒头的敌人。士兵们看到指挥官如此悍勇,求生的欲望被彻底激发,嚎叫着跟着冲了上去,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突围瞬间演变成一场极其惨烈的近距离遭遇战。双方在狭窄的河床和两岸丛林间短兵相接。自动武器的咆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士兵们愤怒的吼叫和垂死的哀嚎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陆小龙如同战神附体,战术动作快如闪电。翻滚、跃进、瞄准、射击,每一个动作都高效而致命。他手中的步枪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收割着试图阻挡他们的敌军生命。血液溅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前方的通路和不断倒下的敌人。
一名敌军军官挥舞着手枪,试图组织起一道防线。陆小龙抬手一枪,子弹精准地掀飞了对方的天灵盖。
侧面一名敌人端着刺刀嚎叫着冲来。陆小龙甚至没有躲闪,直接一个凌厉至极的枪托反击,砸碎了对方的喉结,随即补上一枪。
他不仅是在指挥,更是在用最血腥的方式为部队开路,用个人的勇武极大提振着濒临崩溃的士气。
岩迈那边也陷入了苦战。左翼山坡的敌人数量远超预期,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断有士兵倒下,岩迈本人的胳膊也被子弹擦伤,鲜血淋漓,但他兀自死战不退,机枪枪管打得通红。
扎图炸开通道后,并没有跟随主力冲锋,而是带着他的爆破组和几个枪法好的士兵,主动留在后方和侧翼,利用爆炸物和冷枪狙击迟滞追击和包抄的敌人,为主力突围争取宝贵的时间。
每一声爆炸,都意味着扎图他们又暂时挡住了一股敌人。
每一声远距离的精准枪响,都可能让一个试图瞄准陆小龙队伍的敌军狙击手或机枪手毙命。
这支残兵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战斗力。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和长期艰苦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被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互相掩护,交替射击前进,战术配合竟然在混乱中打出了一种残酷的韵律。
但代价是惨重的。每前进一步,几乎都有人倒下。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在弹雨中抽搐着倒下,鲜血染红了河床的卵石和初春的嫩草。
陆小龙的心在滴血,但他不能停下,甚至不能回头多看一眼。他只能不断前进,射击,再前进!他知道,任何犹豫都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亡,甚至全军覆没。
终于,在付出了近三分之一的伤亡代价后,陆小龙率领着残存的部队,硬生生从敌军的拦截线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冲过了河床,钻入了扎图炸开的那个缺口,进入了更复杂、更难以追踪的密林陡坡区域。
“不要停!继续前进!进入林子深处!”陆小龙嘶哑地命令道,一边不断回头点射,压制试图追过河床的敌人。
敌军显然不愿放弃,一部分士兵开始尝试渡河追击,另一部分则沿着河岸平行追击,不断开枪射击。
突围变成了逃亡与追击。联军残部凭借对丛林地形的略微熟悉和求生的意志,拼命向山林深处钻去。敌军则在后面紧追不舍,枪声始终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天色渐渐放亮,但这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使得逃亡者的身影更容易被发现。追击的枪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敌军军官催促的叫喊声和猎犬的吠叫声!(吴登的部队可能动用了军犬)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速度不够快,伤员也拖慢了速度!”岩迈喘着粗气赶到陆小龙身边,焦急地说道。他的机枪子弹已经打光,此刻端着一支缴获的AK步枪。
陆小龙何尝不知。队伍里还有不少轻伤员,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而敌军是生力军,且熟悉周边环境(毕竟是他们的控制区),这样下去迟早被追上包围。
他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疲惫、惊恐却又带着一丝依赖的脸庞,最后落在身后追击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必须有人断后。”陆小龙的声音冷得像冰。
岩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我带人去!给我一挺机枪,足够的弹药和手雷!”
陆小龙看着自己最信任的战友,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九死一生,几乎是十死无生!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好。”一个字,重如千钧。
陆小龙迅速下令,将队伍中仅存的一挺轻机枪和大部分手雷、以及所有还能战斗的志愿断后者集中起来,交给了岩迈。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但个个眼神决绝。
“岩迈……”陆小龙抓住岩迈的胳膊,想说什么,却喉咙哽咽。
岩迈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小龙,记得给我们多烧点纸钱!下辈子,还跟你打天下!”
说完,他猛地转身,对着那十余名勇士吼道:“怕不怕死?!”
“不怕!”嘶哑的回应声在林中回荡。
“好!跟我来!让这帮狗娘养的知道知道,什么叫SNLA的骨头有多硬!”岩迈大吼一声,端着机枪,毅然带着这支小小的断后队伍,反向冲向了追兵来的方向!
陆小龙死死咬住牙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他最后看了一眼岩迈消失在林间的背影,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对剩余的部队吼道:“走!别让他们的血白流!”
他带领着剩余不足百人的队伍,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未知的、但可能是唯一生路的丛林深处亡命奔去。
身后,很快传来了激烈到极致的枪声、爆炸声和怒吼声……那声音持续了短短数分钟,便逐渐稀疏下来,最终,彻底归于寂静。
只有那短暂的、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如同悲壮的绝唱,久久回荡在黎明的山林间,也深深地烙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陆小龙没有回头,眼泪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泞,肆意流淌。但他脚下的步伐,却变得更加坚定、更加疯狂。
他知道,岩迈和他的兄弟们,用生命为他们换来了宝贵的时间。
这条用鲜血铺就的逃生之路,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