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是一下，而是接连好几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在地底深处咆哮，猛地拱起了脊梁。
陆小龙和残存的联军士兵正沿着陡峭的山脊亡命奔逃，每个人肺里都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火炭，喉咙里泛着血腥味。身后，政府军追兵的叫喊和零星的枪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身后他们刚刚艰难穿越的那道狭窄山口，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橘红色光芒！
“轰隆隆——！”
巨响姗姗来迟，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脚下的大地剧烈颤抖，几乎让人站立不稳。众人惊骇回头，只见山口处烟尘冲天而起，无数碎石混合着断裂的树木，像暴雨一样向四周激射。原本就险峻的山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了一把，大块大块的岩石崩塌、滑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撞击声，转眼间就将那条唯一的通道彻底掩埋。
飞扬的尘土如同黄色的巨龙，迅速弥漫开来，暂时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追兵的枪声和叫喊，戛然而止，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生生掐断。
“是扎图……” 陆小龙身边，一个满脸硝烟、胳膊上缠着渗血绷带的SNLA老兵喃喃道，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震颤。
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决定分散突围，由陆小龙率领主力穿越这道山口，吸引敌军注意，而岩迈和扎图带领断后小队死守后方隘口的那一刻，这就可能是一个注定的结局。但谁都没想到，扎图会用得如此决绝，如此……彻底。
陆小龙的脚步猛地顿住，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茫茫无际、如同绿色海洋般的原始林海。岩迈生死未卜，现在，扎图……
那个来自佤邦、痴迷爆破、脾气古怪却天赋异禀的爆破手，那个总能把炸药玩出花来、在军校里就让教官头疼又欣赏的“爆破狂人”，那个在无数次战斗中，用精准的爆破为他们撕开防线、扫清障碍的战友……没了？
就这么，和他最后的炸药一起，融入了那片崩塌的山体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暴戾冲上陆小龙的头顶。他几乎要咬碎牙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
这不是悲伤的时候！甚至不是愤怒的时候！
“继续前进！不要停！” 陆小龙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瞬间惊醒了被爆炸震慑住的士兵们，“拉开距离！钻进林子！快！”
他像一头受伤但更显凶戾的头狼，狠狠一脚踢在身旁一个看着崩塌山口发呆的年轻士兵屁股上，“看什么看！想留下陪葬吗？！跑！”
士兵一个趔趄，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继续向前冲。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短暂的震撼和悲痛，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向着前方那片能吞噬一切也能隐藏一切的绿色林海冲去。
陆小龙留在最后，一边催促着队伍，一边用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身后。尘土仍在弥漫，但已经淡了不少。可以想象，被阻挡在山口另一侧的政府军是何等的暴跳如雷，他们很快会试图清理通道，或者寻找其他路径。扎图用生命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宝贵得如同沙漏里的金沙，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扎图那张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脸。想起在军校，这家伙因为文化课太差差点被退学，是自己熬夜给他补课；想起他第一次展示那种匪夷所思的诡雷设置时，教官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想起在“毒牙”行动中，他精准炸飞敌军机枪工事时，回头对自己露出的那个得意又带着傻气的笑容；想起就在不久前，决定谁留下来断后时，扎图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手里仅剩的几块炸药，嘟囔着：“这点玩意儿，也就能听个响了。不过嘛……够给他们弄个大的坟包。”
他当时说得轻松，仿佛只是要去完成一次寻常的爆破作业。
陆小龙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尘土和硝烟味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摁回心底。他现在是这支溃兵唯一的首领，他不能垮，甚至不能流露出太多的软弱。每一个倒下的兄弟，岩迈，扎图……他们的命，都压在他的肩上，逼着他必须带着剩下的人活下去，走出去！
“小龙哥……”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一直跟着队伍的女医生，她脸色苍白，满身污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递过来一个水壶，“喝点水。”
陆小龙看了她一眼，接过水壶，却没有喝，只是哑声道：“跟紧我，别掉队。”
女医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队伍像一条受伤的巨蟒，沉默而迅疾地滑下陡峭的山坡，一头扎进了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一进入林子，光线瞬间暗了下来，潮湿闷热的气息包裹了全身，各种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充斥耳膜，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柔软而容易打滑。
但此刻，这令人压抑的绿色深渊，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庇护所。
陆小龙立即下令：“散开！呈战斗队形！注意脚下，警惕埋伏！侦察组前出五百米！”
残存的军官们努力收拢着惊魂未定的士兵，重新组织起松散但必要的队形。长期在丛林作战的本能开始苏醒，人们自动分散开来，相互掩护，警惕地注视着密林深处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身后的崩塌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追兵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
一种暂时的、令人心悸的安静笼罩下来。
但这种安静，反而比之前的枪炮声更让人不安。谁都知道，政府军绝不会善罢甘休。扎图的爆破，只是暂时堵住了一条路，这片山林对于拥有空中优势和更多兵力的敌人来说，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他们就像掉进猎人包围圈的困兽，只是侥幸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更大的罗网，可能正在缓缓收紧。
“清点人数！统计伤亡和物资！” 陆小龙靠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后，一边喘息，一边下达新的命令。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命令被一层层传递下去。很快，粗略的统计结果出来了。
从联军兵团崩溃开始，经历阵地血战、艰难突围、一路被追杀，再到刚才扎图的决死阻击，原本数千人的队伍，此刻跟在陆小龙身边的，已不足两百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轻重不一。弹药所剩无几，粮食更是早已断绝，仅靠沿途采集的野果和偶尔猎到的小动物吊着命。药品？那更是奢望，女医生手里仅有的那点止血粉和抗生素，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
一股寒意从每个幸存者的心底升起。绝望，如同林间弥漫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陆小龙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疲惫、惊恐、麻木或是带着一丝期盼望着他的面孔，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丝毫的犹豫。
他站直身体，尽管军装破烂，浑身血迹和污泥，但眼神却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扫过众人。
“都听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林中的杂音，“我们还没死！岩迈队长和扎图，还有那么多兄弟，用命给我们换来了活下来的机会！别他妈哭丧着脸！这林子，是我们的地盘！政府军想在这里面抓到我们，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继续吼道：“记住你们是谁！我们是SNLA的兵！是让吴登和政府军都头疼的‘丛林之魂’！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跟他们接着干！”
“怕死的，现在就可以自己走！想活命的，就跟着我！老子带你们杀出去！”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直接、最血腥的承诺。但在这种绝境下，这种来自首领的强硬和自信，反而成了最有效的强心剂。士兵们眼中的茫然和恐惧，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和求生欲望。
“跟司令走！”
“干他娘的！”
“杀出去！”
零星的呼喊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陆小龙不再多言，他招来几个还能行动的低级军官和军士，迅速吩咐：“以班排为单位，分散行动，目标正北偏东方向，沿途留下暗记。注意寻找水源和可以藏身的地方。遇到小股敌人，能躲就躲，躲不掉就吃掉！遇到大部队，立刻分散隐蔽！三天后，我们在‘野人谷’汇合！”
“野人谷”是地图上一个标记模糊、传说有去无回的险地，也是陆小龙事先设想过的，万一被打散后的最终汇合点之一。
“是！”
军官们领命，迅速带着各自的人马，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化整为零，是现阶段保存实力、避免被一网打尽的最好办法。
最后，陆小龙身边只剩下包括女医生在内的不到二十人的核心小队。这些都是他最信得过、战斗力也最强的老兵。
“我们走。” 陆小龙看了一眼扎图爆破的方向，那里只剩下连绵的群山和寂静的森林。他毅然转身，带着小队，向着林海更深、更危险的方向潜行而去。
每一步踏在厚厚的腐殖层上，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就像他们此刻的前路，迷茫而充满未知的危险。但至少，他们还活着，手里还有枪，心中那团为死去兄弟复仇、为自己求生的火焰，还未熄灭。
扎图用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破，为他们关上了地狱的大门，也为他们推开了一扇通往更残酷、也更充满可能的未来之门。门的后面是什么，没人知道。或许是死亡，或许是……新生。
林海茫茫，亡命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