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边上,密集营帐铺在平野。
中军大帐中,金庚信一身月白袍,跪坐在地,他提壶注入茶水。帐外蒙蒙细雨,丝毫没影响雅致。
“昨夜战况如何?”
“国主,并没有进展。”
下座花郎微微欠身,俊脸满是尊敬。
“他们有部蛮人,很擅长伪装偷袭。即使出动郎徒,也只能换命。”
“是林奚。”
金庚信不见焦躁,缓缓开口道:“伊伐餐出使唐廷,曾收集奚人情报。”
“今晚还攻吗?”
花郎语带犹豫,蛮人烂命一条,可花郎道是新罗精英。真拿郎徒去换命,实在太让人肉痛了。
“去看看。”
金庚信起身,负手往外走。
他走出营帐,山脚下布满重兵。士兵们见到他,纷纷注目行礼。风月仙是国主,在民间地位超然。
“辛苦诸位。”
金庚信淡淡点头,来到半山腰。
新罗人善山地战,对围剿很有经验。大量树木被砍伐,横在山腰上,士兵们躲在后面,拉弓即可杀敌。
而且阻碍放置,每隔一丈高低交错,敌人想出来,就要承受多方打击。
“国主,那边也是如此。”
顺着部下手指,往上五十步,就是唐军阵地,那里设置相同。而且占据高位,更占便宜一些。
中间五十步,就是争夺地带。
翠绿青草上,隐约可见血迹。
昨夜郎徒突袭,遭遇值夜林奚,双方厮杀惨烈,死亡近一百人。
一个花郎皱眉道:“国主,唐军战力不输我们,而且占据地利,若要强攻,只怕损失惨重。”
“确实。”
余下花郎都点头,看出这仗难打。大唐边军,是天下少有精锐。
“你们啊,太死板了。”
金庚信失笑摇头,丝毫不见忧虑。
“请国主解惑。”
花郎们恭敬行礼,明白国主有心提点。
“耀月,依计行事。”
“诺。”
一个近卫领命离去,片刻之后,三个高大汉子赶来。金庚信一指山上,带人缓缓退到旁边。
“奚人兄弟,唐廷的战争,不值得卖命。北面道路放开,你们若离开,国主保证秋毫无犯。”
声音远远传出去,山顶一片沉默。
“啾——”
尖锐风声起,金庚信微微侧身。
利箭扎在树上,箭尾犹自颤动。
一张娇俏又憔悴的脸,从远处露出来,张口骂道:“金王八,你要打只管来,娘们一般啰嗦。”
金庚信也不动怒,缓步走出来。
“公主,你不愿投降,本帅不为难你。只等两日,两日后大军攻山,届时刀枪无情,所有人都得死。”
他说完这番话,就离开山腰。
回到帅帐,众人依次跪坐,脸上全是钦佩。国主这分化之计,用得恰到好处,一旦奚人离开,唐军实力大损。
有人叹道:“只可惜放走了奚人。”
“万一他们会合主力,又是件麻烦事。”
听到部下讨论,金庚信眉头微皱。这就是小国寡民悲哀之处,即使接受精英教育的贵族,依然缺乏大局观。
“你们要清楚一件事。”
他声音不大,可帐内立刻安静。
“北路的核心,在于营州军。无论奚人还是契丹,都是附庸而已。吃掉这部边军,北路就失去东进能力。”
余下花郎纷纷点头,损失三成精锐,任何军队都承受不起。
“而且,谁说奚人能走了?”
“国主,您的意思是……”
金庚信举起茶杯,目中杀机四溢。
“天衡,你领三千人,在北边二十里外设伏。所有逃兵,一个都不许放过。”
“诺。”
一个俊俏花郎拱手领命。
“尤其是蛮人公主,本帅要让她当军妓。”
有人欲言又止,花郎道兼爱仁信,从不淫辱妇女。那些部落士兵蠢笨野蛮,心理扭曲至极。
落在他们手里,下场何其凄惨。
“国主。”
“我意已决。”
众人相视无言,看来那声金王八,终究惹怒国主了。
金庚信压住怒气,又道:“事情发展下去,只有两个结果。一是逃兵太多,唐军不战自溃。”
“看蛮人公主态度,不像会逃。”
金庚信冷笑一声,“唐军敢赴死,因为他们是强军。奚人乌合之众,逃不逃命,她说了不算。”
“国主,第二个结果呢。”
金庚信道:“如果他们聪明,就会集合反扑。赶在大军崩溃之前,和我们死战。不过也是网中之鱼,垂死挣扎而已。”
“可国内城情况,我们并不了解。万一有援军……”
从浑河渡口到国内城,将近两百里山路。现在是战时,到处乱成一锅粥,没个七八天,消息传不过来。
“我们不清楚,他们更不清楚。”
众人都反应过来,国主在诈唐军。他们表现越自信,唐军就越绝望。
“是不是东面布防……”
金庚信抬手打断他,笑道:“百原武和鬼室福信有五万人,如果还让唐军支援,那脑袋该当夜壶了。”
“这……”
“派斥候即可。”
还有要说话,立刻被旁边人拉住。
国主意思很明显,真有唐军支援,停兵拦不住,只不过这话不能说。否则停兵将领,面子往哪放。
“国主智计无双,我等佩服。”
金庚信缓缓起身,目光扫视一圈。
“诸位,你们是新罗将来。汉人有句古话,兵者,诡道也。将来领兵,切记此言。”
……
赵红缨站在山顶,轻轻叹口气。
下方十几步,传来伤兵的痛呼。唐军进退有度,伤兵放在山顶,如果敌军攻山,他们会最后死。
再远一点,可见微弱篝火。
士兵们捧着树叶,收集上面露水。
她看向北面,五里外就是官道,没有一个敌军影子。仿佛只要愿意,奚人就有水源,从死亡中脱身。
但她却知道,这是围三缺一战术。
金庚信太厉害了,突袭、分化、围困、诡诈,手段层出不穷。宛如锋利的刀,正把两军一步步肢解。
“公主,李将军相请。”
身后传来近卫声音,她收起忧虑转身。
沿途的奚人,三三两两围着篝火。个个低垂着头,啃着坚硬干粮。时而传来争执声,似乎有人在吵架。
“再吵就斩了。”
赵红缨冷酷吩咐,一人领命离去。
边军营地距前线不远,与奚人躁动死气不同。这些唐军沉默不言,执行着上官命令,眼中俱是锐利,不见丝毫畏惧。
赵红缨走到中军,李知在门口相迎。
“公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