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城的后勤发放点挤在废弃校场的角落,破损的围墙挡不住寒风,沙尘顺着豁口灌进来,刮得士兵们的破衣猎猎作响,衣角磨破的毛边在风里打颤。
王强的弓箭队刚从断桥撤下来,每个人的胳膊都因拉弓过度发颤,抬起来都要咬着牙,袖口沾着干涸的血渍和河泥,结成硬痂,脸上的风霜没来得及擦,眼角还嵌着沙尘,可眼里都带着点盼头 ——
三天三夜没合眼,射退五波燕云军,他们就盼着领点像样的伤药、结实的铠甲,好修补下满身的伤,继续守城门。
可当视线落在发放台上的 “物资” 时,那点盼头像被寒风浇灭的火星,瞬间暗了下去。
负责发放的于博穿着宝蓝色锦袍,料子鲜亮得扎眼,在灰扑扑的人群里像块突兀的宝石,手指上的翡翠玉扳指泛着油腻的光泽,显然刚摸过什么好东西。
他斜靠在桌案后,手里把玩着个小巧的瓷瓶,拇指蹭着瓶身,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语气里的不耐像冰碴子:
“都排好队!挤什么挤?跟要饭似的!丹药一人一瓶,铠甲自己挑,破了烂了别来找我,后面还一堆人等着呢!”
队伍最前面的张三叔,颤巍巍地伸出手,那只手在断桥狙击时被弩箭划了道深口子,缠着的布条早浸红了。
他接住于博扔来的瓷瓶,入手轻飘飘的,心里咯噔一下。
打开木塞一看,里面的 “止血丹” 灰扑扑的,颗颗大小不均,有的还沾着细碎石渣,像从泥地里捡来的土块。
他捏起一颗凑到鼻尖,没有半分丹药该有的清苦药香,反倒一股潮湿的霉味直冲鼻腔,呛得他咳了两声。
“于官,这丹药不对啊……”
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
“之前领的是红褐色,颗颗圆润,怎么这次是灰的?还掺着石渣子?”
于博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把手里的瓷瓶 “啪” 地拍在桌上,玉扳指磕得桌面脆响。
“战时物资紧张,能有丹药给你们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他斜睨着张三叔,眼神里的嫌弃像针一样扎人。
“嫌不好就别要!你那点小伤,裹块布条不就完了?非要跟我要‘好丹药’,你配吗?”
张三叔攥紧瓷瓶,指节泛白,伤口的疼顺着胳膊往上窜。
他本指望这药能止止血,可这掺了石粉的假货,别说止血,敷上去怕是要发炎化脓。
可他瞥见于博身后站着的两名亲兵,手里的长刀泛着冷光,刀刃上还沾着点未干的血渍,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退到一边,肩膀垮得像压了块石头。
紧随其后的小李,刚拿起一套铠甲往身上套,“哗啦” 一声脆响,右肩的甲片突然掉在地上,砸起一片沙尘。
他弯腰去捡,指尖被甲片边缘的毛刺划破,细小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这甲片薄得还没铜钱一半厚,对着光都能看到透亮的纹路,焊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随手捏的泥活儿,轻轻一掰就弯成了弧度,松手又弹回来,软得没骨头。
“这甲片是纸糊的吧?”
小李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燕云兵的刀一砍就透,穿上这玩意儿,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嚷嚷什么!”
叶根的声音突然从后面炸开来。
他手里甩着马鞭,鞭梢在地上抽得 “啪” 响,快步走过来,不等小李反应,一鞭子就抽在他背上。
马鞭带着风劲,瞬间把小李的粗布衣抽破,露出里面还没愈合的伤口,血珠顺着破口渗出来,在背上晕开一小片红。
“这是营里统一发的铠甲,你敢说不好?”
叶根眯着眼,眼神里满是威胁,嘴角的肉往下耷拉着。
“再废话,就把你拉去军法处,按‘扰乱军心’治罪!到时候别说铠甲,你连小命都保不住!”
小李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吭一声。
他咬着牙捡起掉在地上的甲片,用绳子勉强把肩甲绑紧,铠甲的边缘摩擦着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额头冒冷汗,后背的肌肉都绷成了硬疙瘩,却只能低着头,默默走到张三叔身边。
王强挤到前面,目光扫过台上的 “物资”,每看一眼,心里的火就旺一分 ——
丹药瓶个个轻飘飘,晃一晃能听到石渣碰撞的声音;
铠甲堆在角落,有的缺了护心镜,有的少了护腿甲,甲片薄得能透光,用手一捏就变形;
就连他们最需要的弓箭,弦都是劣质麻绳做的,手指一碰就能感觉到毛刺,不用想也知道拉不了几下就会断。
他攥紧手里的柘木弓,弓身被他握得发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憋着压抑的怒火,像即将爆发的惊雷:
“于官,叶官,我们弓箭队在断桥守了七十二小时,射退燕云军五次进攻,毁掉三辆粮车,弟兄们死伤过半,有的胳膊被箭射穿,有的眼睛被烟熏得看不清,就换来这些假货?你们对得起那些战死在断桥的弟兄吗?”
于博嗤笑一声,从桌案后站起来,拍了拍锦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慢悠悠的,语气里的嘲讽像冰一样凉:
“王队长,别跟我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李官说了,现在前线要的是战功,后勤物资能凑合用就行,哪来那么多讲究?”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再说了,你们守住了断桥,军功少不了你们的 —— 前提是你们别闹事。要是再敢质疑,我就跟李官说,你们‘不遵军令,寻衅滋事’,到时候不仅扣了你们的军功,还要把你们派去黑风口,让你们跟陆尘那小子作伴!”
叶根也跟着帮腔,手里的马鞭指着弓箭队的士兵,语气嚣张得像踩在人头上:
“就是!识相的就赶紧领了东西滚蛋!再敢在这里嚷嚷,别怪我们不客气!到时候守了也白守,功劳是别人的,你们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王强看着两人嚣张的嘴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太清楚了,李三石、叶根、于博掌控着后勤,他们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士兵们就算再愤怒,也只能认命 ——
反抗的下场,要么是被安上莫须有的 “罪名” 发配险地,要么是连这掺假的物资都领不到,弟兄们的伤只能硬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
伸手接过于博递来的丹药和铠甲,转身对弓箭队的弟兄们沉声道:
“把东西拿着,回去自己想办法。”
他的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崖壁上的石头。
“丹药里挑着没石渣的用,甲片用麻绳绑紧,缺的地方用木板补上;弓箭的弦,我们自己用马鬃和麻绳编,比他们这劣质货结实!就算用这些破烂,我们也得守住第五城,守住十二城的联防,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士兵们默默点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无奈和愤怒,眼眶红红的,却还是一步步上前,拿起属于自己的 “物资”。
张三叔把自己的丹药瓶倒出来,挑出几颗稍微像样的,悄悄塞给小李,拍了拍他的胳膊;
几名年轻的士兵,互相帮忙绑着铠甲的甲片,绳子勒得紧紧的,生怕再掉下来;
王强则把那套最破的铠甲扛在肩上,甲片硌着后背的伤,疼得他皱了皱眉,可手里握着那把陪了他五年的柘木弓 ——
弓身虽旧,却比任何铠甲都更能给他们安全感。
寒风卷着他们的破衣,吹得发放台上于博的锦袍猎猎作响,像是在嘲讽这群拼命的人。
于博和叶根看着士兵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转身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低声讨论着晚上要去哪家酒馆,喝什么好酒。
而弓箭队的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扛着劣质的物资,一步步走向第五城的城门 ——
他们是前线拼命的人,却连最基本的保障都得不到,可只要城门还在,只要远处的连城火还亮着,他们就不会退,就算用手里的 “破烂”,也要守住这片用命守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