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营房的床板“吱呀”响个不停,王二翻来覆去,棉絮裹得再紧,也挡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虚冷。
丹田像吞了掺沙的油,灵力转得滞涩,每动一下都磨得五脏六腑发疼,更像有张无形的嘴,正贴着他的经脉小口小口地吸——
吸得他指尖发颤,连攥紧被子的力气都快没了。
突然,窗纸“沙沙”动了下。
他猛地睁眼,一道黑影贴着窗棂滑过,右眼那点幽光像淬了毒的星,穿透糙纸落在他脸上,冷得像冰锥。
“谁!”
王二嘶吼着坐起,手往枕边摸长枪,却软得像面条,胳膊刚抬到一半就砸在床板上。
他死死捂住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灵力顺着毛孔往外涌,像决堤的水,四肢百骸酸得发僵,却偏生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力气一点点流干,连声音都弱得像蚊子叫,眼尾的泪混着冷汗,砸在枕巾上晕开黑渍。
怪事像北境的冻雾,一夜就漫遍了军营。
看管灵石的赵小栓,中午路过账册堆时,脚步突然定住。
指尖发痒,盯着腰间装碎灵石的布袋,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拿三颗,就三颗。”
他左右瞥了瞥,手像有自己的主意,飞快摸出三颗攥在掌心——
灵石的冰凉刚传到指腹,他就打了个寒颤,猛地清醒过来。
掌心的灵石烫得像火,他魂飞魄散,当晚就抱着灵石跪在主事帐外,头磕得青肿: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军法处置的板子落下时,他疼得惨叫,却觉得比藏着灵石的那几个时辰轻松多了——
至少不用再感受背后那道盯梢的目光。
巡逻的李壮和张奎更惨。
两人刚走到军需库后墙,突然浑身一软,长枪“哐当”砸在地上。
灵力像被抽走的井水,瞬间见底,眼前发黑,互相搀扶着才爬回营房。
军医把了脉,翻了眼皮,最后只摇着头开了安神符:
“邪祟侵体,药石无用。”
两人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曾经能开弓拉满的手,如今连饭碗都端不稳,眼泪砸在床沿上——
他们没偷没抢,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营里路过的士兵投来的目光,有怜悯,更多的是躲瘟疫似的嫌恶。
那些亲手围殴过林资诚的,更是掉进了无间地狱。
当年踹过林资诚胸口的刘老根,被贪念勾着偷卖了两柄玄铁刀,东窗事发后被当众鞭笞,旧军袍被抽得稀烂,露出的皮肉上全是血痕,营里的新兵见了他就躲,背地里喊他“偷刀贼”;
用木棍砸过林资诚的孙五,灵力被吸得一干二净,只能去伙房烧火,柴火熏得他满脸黑灰,以前的袍泽路过,连烟袋都不肯递给他;
最疯的是吴六,天天夜里抱着枕头哭,说梦见林资诚站在床前,右眼的黑灵石转得像磨盘,要吸他的魂,他有时候突然跳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帐篷磕头,嘴里喊着“饶命”,精神早就垮了。
军营的气儿彻底散了。
白日操练,士兵们动作迟缓,枪杆握得松垮,眼神躲躲闪闪,生怕身边人突然犯了贪念,更怕自己下一个被吸走灵力;
夜里的营区静得吓人,火把都点得少了,只有偶尔传来的啜泣和梦话,在风里飘得断断续续。
以前饭堂里的笑骂声没了,士兵们端着碗,头埋得很低,筷子扒拉着米饭,谁都不说话——
谁也不知道,坐在对面的人,会不会突然被贪念缠上,会不会下一个就成了废人。
林资诚的傀就藏在这些阴影里。
有时蜷缩在军需库的角落,看着账册堆旁徘徊的士兵,左手的假账册“哗啦”翻一页,邪气就顺着门缝飘出去;
有时趴在账册堆上,右眼的黑灵石转一圈,就有一道冷光射向巡逻的士兵。
他看着刘老根被鞭笞时的惨状,看着孙五在伙房里佝偻的背影,看着吴六疯疯癫癫的模样,嘴角咧开个残忍的笑,黑牙闪着光——
他不要这些人死,他要他们活着,活着尝遍他当年受过的苦,活着成为比烂泥还卑贱的东西。
那些痛苦、恐惧、堕落,顺着他的黑灵石涌进来,化作滋养他的怨气,让他的魂体越来越凝实,黑雾也越来越浓。
周砚站在军需库门前,指节按在冰冷的门环上,透骨的寒顺着指尖往上爬。
他看着院内的士兵,有的攥着拳头躲着人,有的低着头踢着石子,眼神里的麻木比恐惧更让人揪心。
视线越过院墙,城外的无字碑在夜色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碑上的血渍早被风雪盖了,可那股子罪孽的腥气,却像飘进了营里,缠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突然明白,清算李三石、林资诚是容易的,砍几颗脑袋,烧几本假账就行。
可现在不一样了——
敌人藏在人的心里,是赵小栓指尖的痒,是王二丹田的空,是每个士兵夜里捂在胸口的慌。
这是毒计,用贪念当钩子,用怨气当刀子,要把刚重整的护国军,从根上蛀空。
北风卷着雪粒打过来,玄色军旗“猎猎”作响,“将不畏死,卒不惜命”的红字被风吹得贴在旗面上,没了往日的雄浑,只剩沉甸甸的重。
周砚抬手按住腰间的短刀,刀鞘是旧的,却磨得发亮。
他望着营区深处的黑暗,眼神越来越亮——
清明不是烧几本账册就能成的,得守,得拼,得把藏在心里的贪念按住,把缠在营里的怨气打散。
远处的病榻上,李壮用尽力气,攥紧了身边的长枪。
枪杆凉得像冰,却让他心里多了点撑劲。
营区的风还在哭,可总有那么几双眼睛,在黑暗里亮着——
护国军的清明,不能就这么被怨傀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