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发饷的天,亮得迟,铅灰色的云压在营地上空,风刮得军袍“哗啦”响。
军需库前的队伍早排得老长,士兵们裹着厚实的冬衣,搓着发红的手,嘴里哈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在冷空气中,像攥不住的棉絮。
李栓把冻硬的靴底在地上蹭了蹭,心里盘算着:
“五颗灵石,寄三颗回村给娘抓药,剩下两颗留着换点伤药——上次妖兽谷的疤还疼。”
他前肩的旧伤被风一吹就发麻,可一想到娘收到灵石时的笑脸,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
这是新军需司的第一笔足额军饷,是他们拿命换的安稳,比什么都金贵。
掌饷的士兵戴着手套,指尖捏着莹白的灵石递过来,石面凉得扎手,却透着温润的光。
李栓接过来时,指腹无意间蹭过灵石侧面的天然裂隙,有细得像烟尘的粉末粘在皮肤上,微凉,还带着点陈墨的腥气——
他没当回事,只当是库房里的灰,随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把灵石塞进贴身的布袋里,袋口扎得死紧,生怕漏出一点光。
没人察觉,那些裂隙里的墨色粉末正随着体温慢慢消融,像种子落进了肥土,悄无声息地钻进指缝,往心口爬。
变化是从第五天开始的。
先是赵小奎,往日里领到饷总爱分半颗给刚入营的新兵,这次却把灵石藏在枕头下,夜里翻来覆去地摸,新兵来借伤药,他头都不抬:
“自己的灵石自己省,我这儿也紧巴。”
语气硬得像冻住的馒头。
然后是伙房分炭火,王二以前总抢着帮冻伤手的战友多扛一筐,这次却抱着额外的一筐往自己帐篷跑,嘴里嘟囔着“我体质寒,冻坏了谁站岗”,背影佝偻着,像护着食的野狗。
曾经吃饭时你推我让的帐篷,如今没人再分享干粮;
操练休息时的玩笑话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瞥向对方布袋的眼神,像在掂量什么。
校场上的冲突,像堆着的干柴遇了火星。
不过是张壮整理行囊时,胳膊肘碰掉了孙五的灵石袋,“哗啦”一声,三颗灵石滚在地上。
孙五的眼瞬间红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狼,一把揪住张壮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你敢碰我的灵石?是不是想偷!”
张壮懵了,刚要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孙五的剑已经拔了出来,刃口映着天光,直刺他的心口。
“疯了!”
张壮急忙后跳,剑尖擦着他的军袍划过去,挑破了一道口子,冷风灌进去,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往日里并肩守过哨卡的兄弟,怎么就因为三颗灵石动了杀心?
操练场的斗殴更凶。二队队长刘老根嫌自己队的场地背光,地面坑洼,带着人就往一队的地盘冲:
“这地儿我们占了,你们挪去那边!”
一队的人自然不肯,两伙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木棍砸在背上的闷响、拳头撞在脸上的脆响混在一起,李栓看见有人被打破了头,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糊住了眼睛,却还嘶吼着往对方身上扑;
有人被踹中肚子,蜷缩在地上抽搐,手里却死死攥着自己的灵石袋。
那些往日里喊着“同生共死”的嗓子,此刻只发出粗重的喘息和咒骂,眼里没有了淳朴,只剩被贪欲烧红的狂热——
仿佛抢不到这块平整的地,就丢了天大的好处。
周砚在军需库门口看得心头发沉。
他早觉得不对,士兵们的眼神变了,以前看他时是信任的亮,如今却多了层浑浊的戒备,像蒙了层灰。
夜里他翻出剩余的军饷灵石,指尖细细抚过石面,在一道裂隙里摸到了细微的颗粒——
凑到烛火下一看,是泛着墨光的粉末,沾在指尖黏黏的,一股邪气顺着指腹往上钻,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
“这么好的灵石,多留几颗自己用,没人会发现的。”
冷汗“唰”地浸透了里衣。
周砚猛地把灵石扔在案上,指尖在烛火上快速燎了一下,那股邪意才淡了些。
他连夜下令暂停发饷,剩余的灵石全锁进玄铁箱,可已经晚了——
营里的矛盾像滚雪球,越积越大。
有人把过冬的棉衣偷偷藏起来,想卖给营外的商贩;
有人为了半袋干粮和战友反目,指着鼻子骂“小气鬼”;
甚至有巡逻兵私下和黑市接触,要倒卖手里的军饷灵石。
周砚站在营区最高的哨塔上,看着下面三三两两争执的士兵,看着那些曾经挺拔的身影变得佝偻、戒备,心口像被堵住了。
北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发麻,他想起发饷那天士兵们眼里的期待,想起那些攥着灵石念叨家人的模样——
不过几天,一场贪念的瘟疫,就把刚聚起来的军心,搅得七零八落。
玄色军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将不畏死,卒不惜命”的字依旧鲜红,可下面的人,已经快忘了并肩作战的滋味,只盯着自己手里的那几颗灵石。
暗处的阴影里,林资诚的傀咧嘴笑着,右眼的黑灵石转得欢。
他左手的假账册泛着邪气,那些从账册里提炼出的“贪欲之种”,正在士兵们的心底发芽、开花。
他不需要动手杀人,只需要看着这些人互相猜忌、反目成仇,看着他们被自己的贪念拖入深渊——
这比杀了他们,更让他痛快,也更能滋养饲怨阵的阴煞。
哨塔下,李栓攥着自己的灵石袋,看着不远处因为半筐炭火争执的战友,突然觉得手里的灵石烫得像火。
他想递过去说“我分你半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被拒绝呢?
万一他想多要呢?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下去,可指尖还是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
他不知道,那颗藏在灵石裂隙里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细如发丝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