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许久,日头爬到了天顶,约定的时辰终于到了。秋灵蒙着黑布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意,声音清朗地打破了城墙上的沉寂:“原来如此。留下的那队人马,便是第一波要归营的将士。他们没花太多功夫,也没走出太远,才能准时动身,不耽误归期。不过也正因走得不远,我已经听出来了——第一波有三匹战马,五百三十四个步兵。其中二百零四人步伐沉滞,若说是崇御人,那该是身形高大所致,但我们盛乾正规军的身高体重相差不多,所以,他们定是披了重甲。”
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几分惊疑。此刻目力所及之处,仍是空荡荡的旷野,连个队伍的影子都瞧不见,自然无从判断秋灵说得对不对,只能按捺住心绪,继续静静等候。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终于,远处的地平线上泛起一丝烟尘,隐约有队伍的轮廓在晃动。众人眯起眼细看,远远望去,还真只有三匹马在前头领路,只是后面的人影密密麻麻,具体数目和装备,还得等再靠近些才能辨清。
就在这时,秋灵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再次开口:“第二波队伍也进入我的听力范围了。约莫三百左右的骑兵,好像没带步兵……还是太远了些,得再近点才能听得更准。”
黄少将在一旁听得心头发紧,忍不住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你听仔细了!不然回头我这屁股怕是要开花。”
秋灵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点促狭:“怪我吗?我是求你,让我听听远处行军的动静,熟悉熟悉。结果你倒好,直接搞出这么大场面,还拉着大将军来考验我。这可不就是自找的?”
黄少将被噎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你小子忘恩负义啊?不是还抢了老子三坛酒吗?”
“明明是一坛酒,两坛水。”秋灵毫不客气地戳穿。
“那是慕散那家伙玩阴的,跟我可没关系!”黄少将连忙摆手,一脸无辜,“我给你的时候,那可是实打实的三坛酒!”
秋灵“哼”了一声,不再理他,重新敛了心神,侧耳细听。
又过了片刻,秋灵侧耳听着远方动静,缓缓开口:“战马脚程快,已经快到第一波队伍最初停下的位置了。”
再等了一会儿,秋灵抬手摸了摸下巴,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三百二十一匹战马,但骑者只有三百零五人,余下十六匹是空的。他们离第一波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猛地转过身,蒙着黑布的脸正对着卢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对,大将军。小子说的第一波、第二波,是按他们进入我听力范围的先后分的。可骑兵跑得快,要是两队不汇合,第二波反倒会先到。而且……第一波人停步好久了,明显是在等第二波。”
卢成看向城外,眉头微蹙。他早察觉到不对劲——以第一批将士的脚力,此刻本该走出那片沙丘,出现在视野里才对,却迟迟没有动静,倒像是故意躲在沙丘后,不欲被人窥见行踪。
正思忖间,极远处忽然扬起滚滚黄烟,马蹄声隐约可闻,显然是骑兵到了。只是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人数,更分不清有无空马。很快,那队骑兵也钻入了沙丘的阴影里,没了踪影。
“呵呵,有意思。”秋灵轻笑一声,语速加快,“两队合到一处,又重新拆合一次。最先要出来的是一百骑兵,带着一匹空马,还有九十七个步兵,里头没有披重甲的。剩下的人还在原地没动,不知道会不会再拆。白中将本人就在留下的那拨人里,他没开口发令,倒像是用写字之类的法子安排行军,我没听见他的声音。”
她话音刚落,沙丘后果然有队伍动了。一小队人马鱼贯而出,朝着城关快步赶来。
众人耐着性子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那队人马越走越近,轮廓渐渐清晰。
一百名骑兵在前,其中一匹马确实空着鞍鞯;后面跟着九十七个步兵,步伐整齐,身上果然没有重甲。
人数、马匹、装备,分毫不差。
卢成望着城下那支队伍,紧绷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满意笑容。
秋灵侧耳听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第三波也进入我的听力范围了。没有骑兵,全是步兵,听步伐是轻装的,人数约莫五百上下,得再近些才能确定。不过白中将还在原地没动,看样子,等会儿回到城关的第二波队伍人数,怕是要被他改了。”
她顿了顿,像是理清了其中关窍,轻笑一声:“明白了。李中将先分了队伍批次,白中将又在中间二度修改。只要队伍没从白中将那边出来,最后到城关的究竟是多少人,谁也说不准。”
黄少将在一旁听得咋舌,低骂一声:“我草,这是二打一啊!俩老狐狸合起伙来折腾人。”
“无妨。”秋灵语气轻松,蒙着黑布的脸上透着自信,“白中将在我听力范围内安排这些,躲不过去的。”
黄少将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又过了一会儿,秋灵点头道:“听清楚了,是三百九十五名步兵。”
众人望向远方,果然见一队步兵远远出现,而后很快没入沙丘背后,没了踪影。
“这波步兵全留下了。”秋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换成第一波的步兵出发了。一人骑马在前领路,后面跟着三百步兵,其中一百五十人是重甲兵。”
话音刚落,沙丘那头便出现了队伍的影子——正是一名骑兵领头,身后跟着黑压压的步兵,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瞧着正是重甲的模样。
“白中将还在那边,估计下一波的人数还要改。”秋灵继续侧耳细听,时不时报出讯息,“下一波要到白中将跟前的,是五百骑兵……”“下一波从白中将那里出发的,是步兵……”
城墙上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远方的沙丘与城关之间,只有秋灵清亮的声音时不时响起,精准地报出即将回城的将士人数、兵种,甚至连装备细节都分毫不差。
卢成身边的亲兵拿着册子,每过一阵便核对一次进城的人数,核对完便将册子呈到卢成面前。册子上的数字,与秋灵先前报出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白中将与李中将显然是下了功夫,队伍前后分了十二批回城。骑兵特意下马牵着马走,空着的战马单独赶回来,连水车都被抬着当作伪装……种种手段层出不穷,力求混淆视听。
可无论他们怎么变,秋灵都能一一识破。甚至连水车里剩下多少水,她都能凭着水流晃动的细微声响估个八九不离十。
从清晨卯时刚过,一直到夕阳西斜,最后一批队伍才踏着余晖走进城门。城墙上的众人站了整整一天,却丝毫不见疲态,望着秋灵的眼神里,早已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深深的震撼。
最后一队人马踏着暮色走近,秋灵望着那三百多人的队列,又转头看向卢成,伸手指了指领队的李中将,眼睛亮晶晶的:“大将军,最后一波也到齐了。您看……那只鹅……”
卢成被她这副念念不忘的模样逗笑,扭头对身边的亲兵吩咐:“去厨房看看,若是真有鹅,就整只送到怪人营。还有给我准备的猪头肉,也一并带去。今晚我吃素。”说罢,便转身往大厅走去。
“谢大将军!”秋灵对着他的背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话音刚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冲到亲兵身边,拽着人家的袖子就往厨房方向拉,“我跟你一起去拿!都饿了一天,肚子早咕咕叫了。”
亲兵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也只能依着她,快步往厨房去了。
大厅里,卢成刚坐下便抚掌大笑:“好!好!好!这本事,比郑领队探查得还要精准!”
慕散在一旁咋舌,忍不住道:“我真是服了,除了没报出各队领队是谁,其他的竟一丝错漏都没有!”
“小家伙本就不认得军中诸人,报不出名字?”黄少将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我们要他这本事,是为了打探敌军动向,又不是查自己人的岗。”
白中将想起今日归来,却被告状自己的一切安排,被秋灵说的清清楚楚,仍是一脸惊叹:“我特意在那么远的地方调度,原以为能藏住动静,没想到竟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黄少将挑眉,故意逗他:“服了没?”
白中将坦然点头:“服!从我那边到城关,快马也要跑上小半个时辰。有这半个时辰的先机,对战局而言,太重要了。”
黄少将得意得捋了捋袖子,补充道:“在你所在位置前方,他就已经知道了。有他在,敌军再来,我们能提前大约一小时知道,还怕准备时间不够吗?”
大厅里众人听着,都难掩兴奋之色。
又过了片刻,卢成看向一旁面带倦色的李中将,温声道:“今日辛苦你了。”
李中将连忙欠身:“不敢,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卢成点点头,目光扫过厅中众人,忽然笑道:“说起来,你们谁炖了鹅?被我输给那小家伙了。今晚,都陪我吃素吧。”
李中将的脸“唰”地一下黑了。在故乡时,鹅肉他向来是瞧不上眼的,可在这边关,一只鹅从故乡运过来,耗费的银钱够在故乡顶级酒楼摆上三天宴席了。他这还没尝到一口呢,竟就这么没了?
心里纵有万般不舍,李中将也不敢表露半分,只能硬生生把话咽回去,还得挤出笑容附和:“末将知晓了。大将军既已作此安排,自然无不可。今晚素食,末将自当奉陪。”
卢成见他这般识趣,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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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灵歪头苦想:“男人单身叫单身狗,女人单身叫什么?”
龙灵峰抱着胳膊:“叫狗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