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烛火并非因风而动,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气流猛地压下,焰心骤然一缩,几乎熄灭。
苏烬宁的目光却早已穿透了眼前的图纸,死死钉在舆图边缘那处名为“栖云驿”的废弃驿站上。
“末世之眼”,开!
她没有犹豫,调动起丹田内仅存的最后一丝暖流,强行灌入双瞳。
剧痛如钢针贯脑,眼前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紧接着,无数破碎的光影如沸水般翻腾炸裂!
画面在剧烈摇晃中逐渐清晰。
三日后,夜色如墨。
数十辆用厚重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正从栖云驿那条荒废的驿道上悄然潜出。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一阵疾风掀起油布一角,月光下,寒光凛凛的兵器轮廓与麻袋封口处析出的白色盐粒反光,一闪而过。
画面陡转,深入地下。
阴暗潮湿的地窖深处,火把的光摇曳不定。
一名驼背老者正用一套样式古怪的凿具,费力地敲击着岩壁,火星四溅。
他每一次落锤都精准无比,伴随着岩石碎裂的闷响,一整块泛着金属光泽的硫铁矿石被完整剥离下来。
此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王矿工!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城西别院总管陈管家,正卑微地跪在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前,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主上,井道已按您的吩咐连通旧库,明日……明日便可启运最后一批货。”
“噗——”
苏烬宁猛然睁开双眼,视野中的幻象如琉璃般寸寸碎裂。
一股腥甜的暖流自喉头汹涌而上,她侧过脸,一口鲜血喷洒在地面,暗红的血迹在冰冷的地砖上迅速凝固,宛如一朵妖异的梅花。
她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丝,指尖冰凉,身体因生命力的过度透支而不住地战栗,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一切后的最后一点星火。
“娘娘!”守在门外的杨谋士闻声,一步抢入,见状大惊失色。
苏烬宁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因虚弱而沙哑,但语调却不容置疑:“备图。我要看京畿九驿的水文走向,特别是栖云驿的。”
杨谋士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从书架上取出一卷更为详尽的《九驿漕渠连环图》。
他将图纸在苏烬宁面前展开,指着其中一处复杂的脉络,沉声道:“娘娘请看,栖云驿地处洼地,前朝曾为防涝,在其地下修建了一条暗渠。此渠深埋地下三丈,早已废弃,但图纸显示,它的终点……恰好连通城南赵氏旧库的地下酒窖。”
一切都对上了。
敌人劫持钱镖头,是为了利用他成熟的押运网络;囚禁王矿工,是为了开采独家掌握的硫铁矿脉;而渗透宫廷后勤,利用药膳车打掩护,不过是为了将最关键的指挥人员与消息传递出去。
他们以栖云驿为据点,利用地下暗渠悄无声息地将火药原料与私盐运入城中,藏匿于早已被查抄的赵氏旧库,上演一出完美的灯下黑。
苏烬宁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不抢粮,却要让这贼窝自己把货吐出来,还要连带着把人也吐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体内的翻江倒海,开始布局,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刀:
“第一,命刘将军亲率五百轻骑,连夜伪装成南下贩茶的商队,于十里坡设伏。记住,只围不攻,待敌方车队尽出,截断其后路即可。”
“第二,传林墨。命她即刻调配‘迷神露’,无色无味,混入水中可令人昏沉嗜睡。想办法,投入栖云驿的上游水源。”
“第三,”她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在侧的青鸢,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也是最关键的一招。你带上这个,再带上钱镖头妻儿的平安信物,即刻动身,乔装成逃难的难民,混入栖云驿附近唯一的村落。找到陈管家,但不要与他接触。”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叮嘱道:“不要见血,要让他们自己怀疑自己人。”
辰时初,天光微亮。
栖云驿外的破落村庄里,唯一的茶棚支起了几张歪斜的桌子。
青鸢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脸上抹着锅底灰,正焦急地向茶博士打听着“失散的亲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
几杯浊茶下肚,她“无意间”从邻桌几个长舌妇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栖云驿那位新来的陈管家,看着威风,实则是个痴情种,每晚亥时,都会独自一人去后山那座孤坟,给他亡妻烧纸,风雨无阻。
当夜,亥时。
后山寒风萧瑟,陈管家跪在妻子的坟前,将一沓黄纸投入面前的瓦盆。
火光跳跃,映着他满是愁苦与挣扎的脸。
待他走后,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从树后闪出。
青鸢迅速来到瓦盆前,将一封早已伪造好的“主家密令”塞入尚有余温的灰烬中,只露出一个角。
那信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王矿工知晓太多,恐生变数,明日子时,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枚边缘磨损的旧铜扣,轻轻放在了瓦盆边沿——此物是钱镖头妻子的贴身之物,平日里被钱镖头当宝贝似的缝在内衫,如今,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次日清晨,陈管家果然如坐针毡,借口巡查再次来到后山。
当他从灰烬中翻出那封信,又看到那枚熟悉的铜扣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主家要杀人灭口!
而且,他们连钱镖头都控制了!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恐惧如毒藤般缠紧了他的心脏。
挣扎了一上午,午时,他终于下定决心,趁着换防的间隙,偷偷潜入地窖。
他将一块藏在袖中的干饼飞快地塞给被铁链锁住的王矿工,压低声音,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说道:“王师傅,再忍一日,会有人来救你。千万,别出声!”
与此同时,栖云驿上游五里处的一条溪流旁。
林墨一身猎户打扮,确认四周无人后,将数包无色无味的粉末悉数倒入溪水的源头。
药粉入水即溶,无影无踪。
是夜,栖云驿的守卫们喝过用井水煮的饭菜后,怪事发生了。
众人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耳边嗡嗡作响,脑子像灌了铅。
哨塔上的暗哨打盹的频率越来越高,巡逻的队伍也走得东倒西歪,呵欠连天。
就在他们昏昏欲睡之际,驿道远处的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惊嘶!
一匹瘦弱的驽马仿佛受了惊吓,疯了似的脱离“商队”,直直冲向驿站的方向。
“敌袭!有人摸过来了!”
黑暗中的一声惊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慌。
叛军首领误判形势,以为行踪暴露,朝廷的大军即将杀到。
他当机立断,下达了最致命的命令:“不等了!计划提前!所有人,立刻装车,马上转移!”
一时间,整个栖云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百余辆早已备好的货车被匆匆拉出,在混乱的叫骂声中连夜出发。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将货物搬上车时,数名早已潜伏在阴影中的红衣护卫,已将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特制银箔片,悄无声息地贴在了每一辆车的车底。
那银箔在月光下几乎无法察觉,却能在特定的角度,为黑夜中的追击者,反射出最清晰的指引。
戌时七分,西苑揽月台。
夜风格外清冷,苏烬宁一袭凤袍,端坐于高台之上。
她手中正捧着一本《安平策》,书页崭新,显然是刚刚写下的。
就在这时,远方栖云驿的方向,三点微弱的萤火在夜空中依次亮起,闪烁三次后,归于沉寂。
——目标已动。
那是刘将军麾下的红护卫按约定发出的信号。
苏烬宁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
在她刚刚写下的那一页上,只有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
“栖云驿之水,比别处咸三分。”
原来,早在强开“末世之眼”之前,她就因那辆绕路的药膳车而起了疑心。
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命人暗中取来京畿九驿的井水样本。
反复试味后,唯有栖云驿的井水,入口微涩,带着一丝极淡的硝石之咸。
这,才让她最终锁定了目标。
真正的反转,从来不是夺回多少资源,而是她早已洞悉了敌人的身份——那名药膳车上的厨役,正是三年前因错被贬出宫的御膳房副使周全,而他的亲妹妹,便是当年沈昭仪身边最得力的掌灯宫女。
风未起,局已成。
这一轮资源之争,胜负早在无声处落定。
苏烬宁抬起眼,望向那片深沉的夜幕,眸光平静如水,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