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的按兵不动与暗中收紧的调查网络,如同不断增高的堤坝,将恐慌与压力死死圈禁在特定范围内,等待着其内部自行崩溃。然而,困兽犹斗,更何况是那些早已在权力与金钱中浸淫多年的蠹虫。
最先露出狰狞爪牙的,竟是宫内。
这日午后,崔芷柔依惯例在立政殿接受几位高位妃嫔的请安。贤妃、林昭仪等人闲话片刻,便相继告退。殿内只余下熏香袅袅,显得格外宁静。一名小宫女奉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姿态恭谨。
崔芷柔端起茶盏,刚凑至唇边,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茶香的异样甜腥气。她动作微微一顿,眼角余光瞥见那奉茶的小宫女低垂着头,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电光火石间,崔芷柔想起那本暗账中,与“杭茶”相关的记录,又联想到玄影正在追查的张德贵偷换贡茶之事。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盏轻轻放下,用帕子拭了拭唇角,仿佛只是嫌烫,淡然道:“这茶火候过了些,换一盏来吧。”
那小宫女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低低应了声“是”,上前来端茶盏。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茶盏的瞬间,崔芷柔忽然抬手,似是无意地拂过自己发髻上的玉簪,簪尾的流苏恰好扫过那宫女的腕间。
“哎呀。”崔芷柔轻呼一声,玉簪“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瞬间断成两截。
这声响动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侍立在旁的张司正立刻上前:“娘娘?”
“无妨,只是可惜了这簪子。”崔芷柔语气平和,目光却清冷地落在那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的小宫女身上,“这丫头想是吓着了,连茶盏都端不稳了。带她下去,好好问问,是哪里当差的,今日怎如此毛手毛脚。”
张司正何等机警,立刻领会,眼神一厉,两名健壮的内侍已无声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那小宫女,不容她挣扎,迅速带离了正殿。
崔芷柔这才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看了一眼那盏几乎入口的茶,心中寒意陡生。对方竟敢在立政殿,在皇后的茶水中下手!这是何等猖狂!是因为她查到了暗账?还是因为李恪那边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兵行险着,试图除掉她这个关键的查账人?
“封锁立政殿,刚才接触过茶盏、经手过茶水的人,一律看管起来。即刻去请陛下,再秘密传唤太医正。”崔芷柔迅速下令,声音依旧镇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恪闻讯,抛下政务,疾步而至。听闻经过,他脸色铁青,眼中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他紧紧握住崔芷柔微凉的手:“可有事?”
“臣妾无碍。”崔芷柔摇头,“只是他们……已然狗急跳墙了。”
太医正很快验明,茶水中果然被下了剧毒“牵机”,入口封喉,若非崔芷柔心细如发,此刻已然香消玉殒。
与此同时,张司正那边的审讯也有了结果。那小宫女受不住恐吓,哭喊着招认,是尚宫局那位周姓女官指使她下的毒,承诺事成之后给她家人重金,并设法调她出宫。而毒药,则是由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交给周女官的。
“周氏何在?”李恪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回大家,已……已悬梁自尽了!”一名内侍仓惶来报,“在她房内,还搜出了些许金银,以及……半页未焚尽的信笺,似乎与扬州有关。”
死无对证!但线索再次指向了扬州!
“好!好一个杀人灭口!”李恪怒极反笑,“朕还没动手,他们倒先帮朕清理起门户了!”他看向崔芷柔,眼中满是后怕与决绝,“芷柔,此地已不安全。从今日起,你迁居甘露殿,朕调一队百骑贴身护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是要将她置于最严密的保护之下。
“陛下,”崔芷柔却异常冷静,“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证明我们查的方向对了,他们怕了。此时若我迁居,动静太大,反而显得我们怯了。不如外松内紧,加强立政殿防卫,臣妾一切如常。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何伎俩。”
她顿了顿,继续道:“周氏虽死,但那本暗账和库房记录还在。张德贵那边,玄影想必已有收获。还有扬州钱庄……陛下,该动一动了。打草,方能惊蛇。”
李恪凝视着她,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疼惜,更有骄傲。他的皇后,不仅有兰心蕙质,更有临危不乱的胆魄。
“你说得对。”李恪缓缓点头,杀意凛然,“他们既然敢把爪子伸到朕的皇后这里,就别怪朕,将其连根剁碎!”
他转身,对玄影统领厉声道:“即刻逮捕宦官张德贵,查封其居所及所有关联产业!传朕密旨扬州,包围那家钱庄,所有账册、人员,给朕一个不漏地控制起来!江南那边,告诉李积,可以放手去查,遇到阻挠,朕许他先斩后奏之权!”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从皇宫疾射而出。
椒房惊变,毒杀未遂。
帝后震怒,雷霆终起。
这场由江南水患引出的贪腐大案,终于因对方狗急跳墙的愚蠢行动,提前进入了血腥的清剿阶段。长安与扬州,宫廷与地方,即将迎来一场真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