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张兰芳发来的消息刚读完,指尖还停在“干得漂亮”那两个字上。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楼影缩到墙根底下,街面开始热起来。
我没回她,把手机塞进包里,抬脚走进会议室。
门在身后合上,冷气扑过来。长桌两边坐满了人,西装领带,正襟危坐。联合国代表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就是你们草拟的公约?”他翻了一页,声音平得像读通知,“宿主必须通过信念测试?神器不得用于私人恩怨?这些条款……能约束谁?”
我没说话,把手里的打印稿轻轻放在桌上。
纸页最上面写着《神器使用公约(草案)》,下面是我熬了三个通宵一条条写出来的内容。字打得很整齐,但有些段落边角有涂改痕迹,是昨天晚上又加进去的。
“你说它没用。”我抬头看他,“可我们已经见过太多‘有用’的规则了。ALphA说要管控神器,结果呢?他们拿失控的宿主做实验,把活人变成武器。你们的规矩,管住了谁?”
他眉头动了一下,没接话。
我继续说:“我们不要权力,也不求批准。这份公约不是拿来签字盖章的。它是给每一个愿意守住底线的人看的——如果你拿起神器,是为了保护,而不是报复;如果你选择战斗,是因为有人需要被救,而不是你想赢——那你就是公约的守护者。”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人低声问:“那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为了保护’?”
我摸了摸额头。
那里有一点温热。
指尖碰上去的瞬间,眼前画面一闪。
实验室,火光冲天。
父亲站在通风管道前,手里抱着一个发光的装置。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很静,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他没跑,也没反抗,只是把那个东西推进管道深处,低声说了句:“小雅,记住……神器是伙伴,不是武器。”
然后他转身,面对门口持枪的人,举起双手。
画面消失。
我睁开眼,额前银点还在发烫。
“刚才那一幕,”我说,“是我父亲最后做的事。他本可以把003号带走,或者毁掉。但他没有。他把它藏起来,让后来的人有机会重新开始。因为他相信,总有人会明白——力量不该用来惩罚,而是用来守住那些不能失去的东西。”
联合国代表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所以你觉得,凭一段记忆,就能让人遵守规矩?”
“不是靠记忆。”我说,“是靠选择。每次你控制住怒气,没用神器去报仇;每次你明明可以逃,却留下来挡住危险——这些时候,你已经在遵守公约了。它不在纸上,在这里。”
我点了点胸口,指节轻叩两下,像在敲一道无形的门。
“你们可以不承认它,可以不开会,可以继续等下一个失控事件来开听证会。但我知道,已经有三百二十七个宿主签了名。他们来自十二个国家,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快递员,有的连字都写不全。但他们都说同一句话——我不想伤人,我想帮人。”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摊开在桌上。
上面贴满了照片,每一张下面都有手写的签名和一句话。
“这是疾风跑鞋的宿主小李写的:‘我不怕我的鞋快,我怕我停不下来。’”
“这是广场舞队王姨写的:‘我这把年纪了,打架早打不动了,但我还能护住小区门口那几个放学的孩子。’”
“还有一个流浪汉,他绑定的是修路灯的扳手。他说:‘以前别人看见我都绕路走。现在至少有人敢在我旁边站一会儿,等灯亮了再走。’”
我抬起头:“这些人不需要法律逼他们守规矩。他们自己就想守住点什么。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他们——你不是疯,不是怪,不是隐患。你是对的。”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有人低头看着那份签名页,有人悄悄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
联合国代表放下手里的文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权衡某个看不见的砝码,随后慢慢摘下眼镜。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额头上会发光。”他说。
我没动。
“刚才那一下,是真的看到了记忆?”
“是真的。”
“而且不止是看。我们都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像是……被提醒了。”
我点头:“003号以前只能读取记忆。但现在不一样了。它开始传递记忆里的东西——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当时那个人心里的想法。我父亲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想让我记住的,从来都不是‘别报仇’,而是‘你要相信,有人值得被守护’。”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微微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镜框边缘,仿佛在回忆某段被遗忘的对话。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神器杀了人,你这套公约,怎么罚他?”
“罚不了。”我说,“但我们能告诉他——你本可以不这么选。你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有人没这么做,而他们活得更踏实。”
“这太理想化了。”
“可现实已经够糟了。”我看着他,“每天都有新的宿主出现,有的孩子才十岁,捡了个发亮的石头就被人追着喊怪物。他们需要的不是监狱,也不是军队,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说‘我没事’的地方。这份公约,就是第一块砖。”
他没再反驳,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后缓缓把文件推回桌面。
只是轻轻把文件推回桌面。
“不会有人立刻支持你。”他说,“各国政府不会轻易放手管理权,ALphA残余势力也不会让步。你今天说的话,明天就会被剪成短视频,有人夸你勇敢,也有人骂你天真。”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伸手按住额头。
银点的热度还没散。
“因为如果我不来,就没人知道还有人这样想了。”
我翻开公约最后一页,指着其中一条念出来:“所有宿主有权拒绝执行违背本心的任务。无论来自组织、上级或多数决定。”
念完,我看向他:“这一条,是我加的。不是为了对抗谁,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问自己一句——我现在做的事,是我真的想做的吗?”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微微仰头,整了整西装领带,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
“你知道吗?刚才你说‘神器是伙伴’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件事。十年前我在非洲维和,有个当地小孩送了我一块木雕,说是他们的战神。我笑他迷信。结果那天晚上我们营地被炸,所有人都乱了,只有那个孩子跑回来,把我从塌房里拖了出来。后来我才听说,那块木雕,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村里人都说它‘听得见害怕的声音’。”
他顿了顿:“也许……我们一直搞错了。不是人在控制神器,是它们一直在等一个能听懂它们声音的人。”
我没说话。
只觉得额头上的银点,又热了一分。
这时,后排一个年轻女孩举起手。
她是旁听席的记录员,制服袖口绣着联合国标志。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的声音有点抖,“我上周刚确认自己是114号‘静音耳机’的宿主。我一直不敢跟人说,怕被当成异类。但我昨晚戴着它睡觉,它让我梦到了小时候走丢那次……有个陌生人把我送回了家。醒来后我发现,耳机上多了一行字:‘你曾被陌生人救过,现在轮到你了。’”
她看着我:“这个算……信念测试吗?”
我点头:“算。而且你已经通过了。”
她低头笑了下,眼圈有点红。
会议室里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有人拿出手机拍照,镜头对准了我的额头。
联合国代表站起身,微微仰头,整了整西装领带,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片刻后才转回身。
“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他说,“我没有承诺任何事,也不会签任何文件。但我会把这份公约带回总部,列入下季度安全议程。”
他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小姑娘,你很像一个人。”
“谁?”
“我女儿。她去年考上医学院,非要跑去边境做义工。我说太危险,她说——‘爸,如果没人去,那边的人怎么办?’”
他扯了下嘴角:“我当时气得不行。现在想想,可能……她也没错。”
门关上了。
屋里一下子空了不少。
剩下的几个人还在翻看签名页,有人小声讨论要不要转发给别的宿主群。
我坐在原位没动。
手指轻轻划过公约首页的标题。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纸面上。
突然,额头一烫。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我一下。
我闭上眼。
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不是父亲的,也不是我的。
但它带着某种熟悉的温度,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它说:
【我们听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