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春江水暖
正月十五刚过，年味渐渐淡去，生产的节奏重新占据了玻璃厂的主旋律。
这天晌午，王超正在办公室和雷师傅讨论新模具的图纸，门被敲响了。赵志强提着个布袋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
“姐夫？你怎么来了？”王超有些意外，起身迎道。
“给你送点东西。”赵志强把布袋放在桌上，“我们厂食堂今天做糖饼，多出来一些边角料，红儿让我给你送些来，给玥玥他们当零嘴。”
布袋解开，里面是些不成形的糖饼碎块，但香气扑鼻。王超心里一暖：“姐总是惦记着家里。快坐，喝口水。”
赵志强在椅子上坐下，接过王超递来的茶缸，喝了口水才说：“其实还有件事。我们厂设备科的老陈，前些天跟我闲聊，说他们那台烘干机的观察窗老炸，一个月换两三回，耽误生产。”
王超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放下手中的铅笔：“观察窗？什么样的？”
“就普通平板玻璃，但要耐得住七八十度的温度。”赵志强比划着，“老陈说，一冷一热就容易裂。他们试着加厚了，还是不行。”
雷师傅在旁边听了，插话道：“单加厚没用，得看玻璃的料性和退火工艺。普通平板玻璃退火不够，热应力不均，肯定炸。”
王超若有所思。他看向赵志强：“姐夫，你跟那位老陈熟吗？方不方便引见一下？”
“熟倒是熟……”赵志强有些迟疑，“可咱们是玻璃厂，他们是纺织厂，这……”
“都是兄弟单位，互相帮衬嘛。”王超笑道，“这样，你回去跟陈师傅说，我们厂可以做几块样品让他试试。要是行，算是咱们工人阶级互相支援；要是不行，也不损失什么。”
赵志强想了想，点头：“成，我回去说说。”
送走赵志强，王超和雷师傅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想法。这是个机会——不单是帮别人解决问题，更是让玻璃厂的技术能力被更多人看到的机会。
两天后，王超带着雷师傅和两块特制的玻璃样品，来到了纺织厂。
设备科在厂区最里面，一间不大的平房。老陈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师傅，手指粗糙，说话实在。见到王超，他有些意外：“王厂长，您真亲自来了？”
“陈师傅，您叫我小王就行。”王超递过样品，“这两块玻璃，我们调整了配方，退火时间加长了一倍。您装上试试。”
老陈接过玻璃，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敲了敲：“声音不一样……厚薄倒是和原来一样。”
“厚度一样，但内应力小了。”雷师傅解释道，“您那烘干机，是不是升温特别快？”
“可不是！”老陈来了精神，“一开机，半小时内就得从室温升到八十度。原来那块玻璃，经常是用了三五天，突然‘啪’一声就裂了。”
三人来到烘干机前。这是一台老式设备，观察窗位置已经空了，用一块铁板临时挡着。雷师傅拿出卡尺，仔细量了尺寸，又摸了摸窗口边缘：“这铁框子有毛刺，玻璃装上去，受力点不对。”
他让老陈找来砂纸，亲手把窗口边缘打磨光滑，才小心翼翼地把新玻璃装上，用耐热胶仔细封好边。
“先试三天。”王超说，“要是三天不裂，应该就稳了。”
老陈握着王超的手，连连道谢：“太感谢了！这观察窗一坏，整条线都得停，产量受影响啊。”
从纺织厂出来，雷师傅骑在自行车上，忽然说：“厂长，我刚才看他们厂里，不少设备都用玻璃件——温度计套管、液位计、观察窗……要是咱们能做专门耐热耐压的工业玻璃，市场不小。”
王超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但光咱们想没用，得让人家知道咱们能做。”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快。三天后的傍晚，赵志强又来了玻璃厂，这次满脸喜色：“成了！老陈说那块玻璃用了四天，一点事没有！他们科长都惊动了，说要请你们吃饭呢！”
王超笑了：“吃饭就不用了。陈师傅要是满意，我们再做几块备用的给他。”
“不止呢。”赵志强压低声音，“老陈跟副食品工厂设备科的人也熟，他们那边和面机的观察窗也老出问题，用的还是有机玻璃，容易刮花。老陈想帮着牵个线。”
王超眼睛一亮。副食品厂——这可是关系到民生的单位。
牵线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副食品厂的和面机观察窗要求不同：要耐得住频繁的温水冲洗，表面还要光滑不沾面团。雷师傅带着徒弟们试验了两次，调整了玻璃表面的处理工艺，做出了样品。
副食品厂试用后，负责设备的刘科长亲自来了玻璃厂。这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说话爽快：“王厂长，你们这可解决了我们大问题！那有机玻璃一个月就得换，还贵。你们这个，用了半个月还跟新的一样！”
王超陪着刘科长在厂里转了一圈，看了生产线，也看了技术革新小组的工作室。刘科长看得仔细，不时问些技术问题。
临走时，刘科长拉着王超的手：“王厂长，实不相瞒，我们厂今年要扩建，新生产线需要不少特种玻璃件。你们要有兴趣，咱们可以长期合作。”
“当然有兴趣。”王超诚恳地说，“能为兄弟单位解决问题，是我们的荣幸。”
合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没有隆重的签约仪式，只有一封盖着公章的便函和一张需求清单。但就是这样朴实的开始，为玻璃厂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月底，副食品厂送来了第一批“谢礼”——不是现金，而是两筐处理品：有些压碎了的饼干，外形不好的糕点，还有熬糖剩下的糖渣。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心意重。
王超把东西拉到食堂，让炊事班处理。那天中午，工人们的饭盒里多了一勺糖渣馅的包子，每人还能分到两块碎饼干。食堂里笑声不断：
“这包子甜！”
“饼干虽然碎，可真是白面做的！”
“厂长，下回多跟副食品厂打交道啊！”
王超端着饭盒，看着工人们吃得香甜，心里踏实又温暖。这才是他想要的——工厂之间互相支援，工人们实实在在得好处。
晚上回到家，王超把几块完整的糕点带给弟妹。王玥高兴得直跳，王刚则小心翼翼地吃着，生怕掉一点渣。连小瑶瑶都分到一小块，吃得满脸都是。
李秀兰看着孩子们，轻声对王超说：“你现在做事，越来越周全了。”
“都是大家帮衬。”王超说。
夜里，王超在灯下写工作笔记。他记下了这段时间的技术改进：耐热玻璃的配方调整、表面处理工艺、还有雷师傅琢磨出的快速检测玻璃内应力的小窍门。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
他也记下了那些朴素的情谊：纺织厂老陈送来的两包棉纱手套，食品厂刘科长捎来的消息——粮食局的车队可能需要防爆灯的玻璃罩……
这些点点滴滴，像春天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汇聚起来，终将成为推动工厂前行的力量。
窗外，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但王超知道，冰封的河流已经开始松动。玻璃厂就像这春江里的水，看似平静，底下已是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而他，要做的就是看清方向，掌稳舵，让这条船稳稳地驶向更广阔的江河。
（第四百三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