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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三十五章:三角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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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房地下临时解剖室惨白的灯光如同凝固的冰霜,将两具金属解剖台上的尸体映照得毫无生气,空气里弥漫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血腥,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老陈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放大镜下细微的动作着,镊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从“蓝工服”凶手右手食指根部褶皱里刮取下来的那点微乎其微的金色粉末。

沙利叶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锥子,死死钉在老陈的动作上。他粗壮的指关节几乎要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凤凰金表捏出水来。金表!这奢侈的炼金术产物,此刻成了连接死亡迷宫的唯一金线。

“探长。”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他抬起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对比结果…高度吻合。”他用镊子夹起一块干净的玻璃片,上面是从金表表盖内侧珐琅彩绘边缘最细微的缝隙中刮下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混合物碎屑。“死者的指甲缝残留物成分,与这金表外壳和珐琅缝隙里的微量附着物,在显微镜下呈现完全一致的分子结构形态…尤其是那种特殊的脂粉滑腻感和纯度极高的黄金微粒…是同一种东西。”

沙利叶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寒意攫住。他的推测被证实了!这具冰冷的尸体,生前最后接触过这只属于法国总领事夫人的金表!是在激烈的搏斗中抓伤了佩戴者?还是…他就是凶手,在完成任务后,贪婪地接触过这只价值连城的战利品?

“还有…”老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他小心地用另一把更纤细的工具,轻轻拨动金表表盖内侧、靠近铰链处一处几乎被华丽珐琅彩绘掩盖的、近乎微不可察的折角缝隙。“您看这里…极其细微…但在强光照射和高倍放大下,发现了一点…可能是人类表皮组织的碎屑残留…非常非常微小,几乎被磨损殆尽。更关键的是…我们发现了一点介于皮肤组织和珐琅彩绘之间的、极其稀薄的、凝固的…血迹残留。”

珐琅缝隙里的皮屑和血迹!

沙利叶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这极可能就是受害者——总领事夫人桑德琳,在遭受袭击时留下的痕迹!或者…是凶手不慎留下的!这枚华丽的凤凰表,在离开主人手腕的那一刻,就浸透了血腥!

“立刻提取!做最精密的对比分析!告诉化验室,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这点皮屑和血迹的来源!”沙利叶的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即将爆发的力量。这只金凤凰,它冰冷的翅膀终于掀开了谜团的一角!桑德琳夫人的处境,凶险万分!而那个能够接触到这只表、并在搏斗中留下痕迹的凶手,无论他是谁,都必然与领事官邸内部有着千丝万缕、甚至是极其核心的联系!

沙利叶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解剖室门口,魁梧的身影在冰冷的灯光下拉出沉重的阴影。他必须立刻将这里的关键发现上报法租界最高层!领事夫人被绑架(或更糟),而且极有可能涉及内部人员,这足以引爆一场外交地震!同时,那个在后巷精准射杀“蓝工服”灭口的深灰色幽灵枪手,也必须揪出来!他感到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每一步都踏在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缘。桑德琳夫人,她究竟是生是死?那只华丽的凤凰表,最终会将它的利喙,指向谁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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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房特别调查科的临时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沥青。费沃里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依旧,咽喉的灼痛感并未完全消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下车间那混合着血腥与剧毒的刺痛记忆。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至关重要的证物袋:一个里面是那枚从地下通道齿轮下找到的、沾着人体纤维组织的日清商社徽章,冰冷而刺眼;另一个,则是从三角刻痕深处刮取下来的、包裹在油纸里的微小晶体碎屑。

门被猛地推开,捕房资深化验师老陈快步走了进来,眼镜片下的双眼布满血丝,脸颊凹陷,显然彻夜未眠。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化验报告,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惊悸。

“督察长,”老陈的声音沙哑干涩,将报告放在费沃里面前,“结果出来了…很糟糕。”

费沃里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如刀:“说。”

“首先,这徽章上沾染的人体组织纤维…与我们在齿轮缝隙里找到的、属于护士头颅残余物的微量样本,dNA比对…完全一致。”老陈的话如同重锤。日清商社的徽章,确凿无疑地出现在受害者的残骸之中!这是铁证!

费沃里的心沉下去,但这结果在他预料之中。他更关心的是另一样东西。他的指尖点向那个装着晶体碎屑的证物袋:“这个呢?毒气?”

老陈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是的…是毒气残留物。经过最紧急的光谱分析和化学定性,主要成分是…芥子气(硫芥)。”

“芥子气?!”费沃里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作为经历过欧战末期的军人,他对这个名字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那是战场上被称为“毒气之王”的糜烂性毒剂!皮肤接触、呼吸道吸入都会造成可怕的溃烂、窒息和内出血!致死率极高!

“纯度非常高…而且,”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里面检测到一种特殊的稳定剂和极微量的…放射性同位素标记物…钍-232的衰变产物。这种标记手段…极其罕见,几乎只用于追踪特定批次军用级化学武器的流向!它的来源…非常敏感…绝非普通地下作坊能够制造或储存!”

军用级!带有追踪标记的芥子气!

费沃里感到一股冰冷的战栗席卷全身。日清商社的徽章嵌在死者血肉里,军用级芥子气用来毁灭现场和谋杀调查者!这指向性已经强烈到令人窒息!日清商社…或者说,站在它背后的日本势力,正在上海滩的阴影深处,进行着何等丧心病狂的勾当?那个穿着特制鞋、刻下三角圆点标记的“祭司”,他使用的武器,竟然是来自军队的毒气弹!这绝非简单的谋杀,这是一场由战争机器支持的、精密策划的恐怖行动!地下车间的屠杀,只是序幕!那个“祭司”要祭祀的,究竟是什么?下一次毒气的释放,会不会就在租界某个拥挤的街头?

费沃里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跳起:“立刻!准备材料!我要亲自去见总董!” 声音因为愤怒和喉咙的灼伤而嘶哑变形。日清商社,必须被置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那枚带着死亡标记的三角圆点,下一次会在哪里浮现?那致命的黄绿色烟雾,是否已经悄悄弥漫在了这座城市脆弱的下水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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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下水道深处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潮湿的霉腐气息重新占据了上风。郑永后背的擦伤被简单处理过,绷带下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块从恶犬项圈里抠出的黄铜片——冰凉、坚硬,那个细小的三角圆点标记如同烙印般刻在金属表面,也刻在他心头。

探员小赵蹲在洞口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块略干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将几片爆炸后残留的、边缘焦黑卷曲的草纸碎片拼凑起来。火药味和墨绿色药水的刺鼻气息依旧顽固地附着在上面。碎片太小,大多只剩下一些无意义的笔画和烧焦的纸边。小赵额头见汗,动作极尽细致,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

“郑哥,”小赵的声音带着挫败,“大的地图碎片基本没了…这几片小的…”他指着其中一块稍大些、带着一个弯曲线条边缘的黑点痕迹的焦糊碎片,“这个黑点…位置很靠边缘,不像地图上的标注点…倒像是…像是记录动作轨迹的一个中途停顿点?旁边这个弯曲的墨痕…像水流的波纹?或者…铁轨的弧度?”

水流?铁轨?郑永眼神一凛,立刻凑过去。那弯曲的墨痕虽然被烧灼得模糊,但残留的形态依稀可辨,确实带有一种工业线条的刚硬弧度。黑点位于其下方不远处。

“还有一块,”小赵指着另一片更小的碎片,上面只有一小段烧了一半的阶梯符号,“这阶梯符号…只剩一半了,但方向是向下的…旁边好像还有个…半个模糊的箭头?指向阶梯下方?”

指向下方的阶梯!这与沙利叶追踪金表线索时发现领事官邸地下室入口的“阶梯”符号,遥相呼应!虽然碎片零散,信息破碎,但这些符号共同指向了地下、轨道、水流——上海滩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或许,这就是那个重伤杀手返回巢穴后,忍着剧痛也要记录下来的逃亡路线或关键地点?

“虹口…地道…”郑永低声吐出几个字。他猛地想起那两头恶犬项圈内侧的金属夹层。制作如此精密的铜片,并将它严丝合缝地隐藏在坚韧的皮革里,绝非普通匠人能为。需要极其高明的金属加工和皮具手艺!这种手艺,在龙蛇混杂的下水道世界极其罕见,但在虹口区日侨聚居地,尤其是那些为上层人士服务的、世代传承的“职人”作坊里,却有可能存在!这种铜片,很可能就是某个隐秘组织的身份信物,由特定的工匠秘密打造!

“小赵,”郑永站起身,目光投向黑暗的下水道深处,仿佛要穿透重重壁垒看向远处的虹口,“你带人,继续沿着这几条可能有地下通道连接虹口的废弃线路往下搜!小心陷阱!特别注意任何异常的阶梯、通风口或者水流汇集处!”

“郑哥你呢?”

“我去虹口。”郑永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手指收紧,那块冰冷的三角圆点铜片深深嵌入掌心,“找找能打出这种‘夹心铁片’的手艺人!” 他要从这枚带着死亡印记的金属片上,撬开那个神秘组织的一角!那个引爆陷阱后从容窥视的杀手,他下一个藏匿点,是否就在虹口某个不起眼的工匠铺子后面?那条指向地下的阶梯尽头,等待他们的,是生路,还是另一个布满毒气的杀戮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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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公董局总董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走廊上的一切声响。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费沃里挺直脊背坐在沙发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将化验报告和证物照片推到办公桌对面。

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总董埃米尔·贝蒂埃(émile bertier)拿起报告,手指在触及那张放大后极其清晰的日清商社徽章照片时,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当他翻到芥子气成分分析报告以及“军用级”、“放射性同位素钍-232标记物”的字样时,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确信?”贝蒂埃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化验室反复确认,老陈拿命担保。”费沃里的声音斩钉截铁,“地下车间是屠杀场,日清徽章嵌在死者头颅的组织里。凶手用军用毒气企图将我们全部灭口。这绝非普通的刑事案件,总董先生。这是战争行为!就在我们法租界的腹地!”

贝蒂埃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是繁华的霞飞路,车水马龙,霓虹初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而在这坚固的堡垒内部,致命的毒气和军方的阴影已经渗透进来。

“日清商社…背后是三井、三菱那些财阀…还有海军武官处…”贝蒂埃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前所未有的沉重,“动他们…牵涉太广。日本人最近在华北、在青岛…动作频频。公使团那边…压力巨大。”他抬起眼,浑浊的蓝眼珠里闪烁着复杂的权衡,“公开调查…会捅破天。”

费沃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意外。政治的冰冷计算永远优先于血淋淋的真相。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公开调查可以暂缓。但秘密行动必须立即加强!那个穿特制鞋的凶手,那个‘祭司’,他下一个目标是什么?那些带有标记的毒气是否还有更多流入了地下渠道?日清商社的所有仓库、运输线、特别是涉及化学品和地下空间的产业,必须立刻纳入最高级别的秘密监控!我们需要时间,在更大的灾难爆发前,找到那个‘祭司’和毒气源头!”

贝蒂埃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亮的桌面。法租界的稳定,与潜在的灭顶之灾,在他心中激烈地权衡着。窗外,和平饭店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我会亲自安排。”贝蒂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决断,“动用影子组(Groupe ombre),最高授权。目标:日清商社所有敏感节点,锁定那个特殊脚印和毒气来源。记住,沃里,”他盯着费沃里,眼神锐利如鹰,“务必隐秘!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点燃火药桶的火星。我们…在走钢丝。” 他口中的“影子组”,是法租界当局掌控的、几乎不为外界所知的最隐秘力量。动用他们,意味着局势已恶化到了最危险的边缘。那个携带着致命毒气的“祭司”,他留下的三角圆点标记,是否早已指向了租界最核心的要害部位?法租界的天空,此刻是否已经笼罩在了无形的毒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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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口区狭窄的街道两旁,低矮的日式木屋和挂着汉字招牌的商铺杂乱地挤在一起。空气中飘荡着味噌汤、鱼腥和劣质煤炭混合的复杂气味。郑永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苦力短褂,头上压着一顶破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步履缓慢地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那些制作金属器物、修理机械零件以及打造皮具的小作坊。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三角铜片,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微凹下去的圆点。这是唯一的线索。他需要找到一个能将如此微小的标记精确刻画在坚硬黄铜片上、并能将其完美嵌入厚实皮具夹层而几乎不留痕迹的匠人。这种手艺,绝非街头普通铁匠或皮匠所能拥有。

接连试探了几家手艺尚可的金属作坊和皮具店,店主或伙计拿着铜片翻来覆去地看,有的摇头说太过精细做不了,有的则眼神闪烁,含糊其辞,显然不想招惹是非。虹口区是日本人的地盘,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国人拿着这么个古怪的东西四处打听,本身就透着危险。

在一家挂着“宫崎精密金属加工”招牌的小店前,郑永停下了脚步。店面不大,但异常整洁,橱窗里陈列着一些精细的黄铜齿轮、怀表零件和手术器械部件,显示出主人高超的技艺。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老花镜的日本老人正在工作台前,用极其细小的锉刀专注地打磨着一个微小的金属件,动作稳定得如同磐石。

郑永推门进去,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老人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了他一眼,眼神平和,带着匠人特有的专注与一丝疏离。郑永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块三角标记铜片轻轻放在他面前沾满金属碎屑的工作台上。

老人放下手中的锉刀和零件,拿起铜片,凑到台灯下。他的目光在触及那个微小但异常规整的三角圆点标记时,瞬间凝固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猛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摩挲着那个圆点,然后又翻看铜片的边缘,检查镶嵌的工艺痕迹。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足足过了半分多钟,老人才缓缓放下铜片,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第一次正式地落在郑永脸上,用带着浓重口音但清晰的中文低声说道:“这个活儿…不是我做的。”

郑永的心往下沉。

老人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恐惧,又像是一种古老的、被尘封的忌讳。他微微侧过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窗外街对面不远处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小巷入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要找能做出这种‘印记’的活儿…得去‘夜鸦’那边问问…只有那里,‘影子工匠’才接这种…沾血的活计。” 说完,他便低下头,重新拿起锉刀和小零件,仿佛从未说过话,也从未见过那块铜片,专注地打磨起来,将郑永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夜鸦?影子工匠?沾血的活计?

郑永的心猛地一紧!他拿起铜片,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小店。站在潮湿肮脏的街道上,他顺着刚才老人目光扫过的方向望去。街对面那条幽深的小巷口像一个无声张开的口,里面光线暗淡,堆放着杂物,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气息。那就是“夜鸦”的地盘?一个专门为见不得光的秘密打造“印记”的工匠窝?那个引爆陷阱的杀手,他的铜片是否就来自这条黑暗小巷的尽头?踏进这条巷子,是在接近真相,还是在踏入另一个精心布置的致命圈套?虹口的阴影深处,是否盘踞着一条为杀戮提供身份烙印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