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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月照寒襟 > 第8章 青龙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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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带着深秋特有的、能浸透骨髓的寒意。青龙帮水码头区域的喧嚣,被这连绵不绝的雨幕包裹、扭曲,最终只剩下沉闷的号子声、模糊的吆喝,以及河水拍打岸边的、永无休止的呜咽。那声突兀的梆子响过后,一切似乎又沉入了更深的压抑,仿佛那短暂的警示,不过是雨夜中一声疲惫的叹息,旋即被无边的黑暗与潮湿吞没。

崔?与周同并未贸然靠近码头核心。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明哨暗桩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吐着信子。此刻闯入,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之下。他们沿着码头外围那些更显破败、污水横流的巷弄缓缓而行,脚步落在湿滑的青苔上,几近无声。与其说是在巡查,不如说是在用脚步丈量这片被青龙帮阴影彻底笼罩的土地,感受其肌理之下涌动的、污浊的暗流。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河水的腥臊、货物腐烂的酸臭、还有潮湿木料霉变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然而,就在这片污浊之中,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鼻翼轻轻翕动,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略带刺鼻的气味。

火油。还有硝石。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在邕州军中,在那些浴血厮杀的夜晚,在那些需要火攻破敌的紧要关头,这气味总是与死亡和毁灭相伴。它不该出现在汴京内河一个看似普通的码头仓库区,尤其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处破败之地。

“大人?”周同立刻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手已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声音压得极低。

崔?没有回答,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缓缓扫过周围。巷子狭窄而曲折,两侧是高耸的、长满霉斑的封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最终,他的视线锁定在巷子尽头一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里,有一间仓库,门板半塌,窗户破损,被几块破旧的草席勉强遮掩,寂静得反常,与不远处码头的喧闹形成刺眼的对比。那丝若有若无的、危险的气味,正是从那里隐隐飘散出来。

仓库门口没有任何守卫,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显得模糊。但这过分的寂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可疑。

就在崔?凝神观察,试图穿透那片黑暗看清内里虚实之际——

头顶上方,极其轻微的衣袂破风声,几乎被雨声完美掩盖!

两人同时警觉抬头!

只见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如同暗夜中掠过的蝙蝠,轻灵得不可思议,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废弃仓库低矮的、布满滑腻青苔的院墙之上!

是那个自称“石榴大侠”的“少年”!

他显然并未发现巷子阴影里还藏着人,正猫着腰,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幼豹,探头探脑地向仓库院内张望。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混合着紧张、兴奋与按捺不住的好奇,在朦胧雨夜中,竟有种天真未凿的、近乎鲁莽的勇敢。

崔?心中蓦地一动。是巧合?还是?他示意周同彻底收敛气息,两人如同融化般隐入墙根最深的阴影里,目光却牢牢锁定了墙头那道身影。

只见“石榴”观察片刻,似乎确认院内无人防守,身形一飘,宛如一片被秋风吹落的叶子,轻盈地、毫无声息地落入了院中,瞬间被那片破败仓库的深邃黑暗所吞噬。

院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雨点敲打残破瓦片的滴答声,单调地重复着。

“他……”周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这“少年”的胆子,大得超出了常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侠义心肠?还是另有所图,刻意为之?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冰冷的雨声中一点点流逝。废弃仓库内毫无声息,仿佛“石榴”的闯入,只是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被彻底的黑暗吞没。

这种寂静,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就在崔?眉头微蹙,考虑是否要冒险靠近探查时——

异变陡生!

“什么人?!”

一声短促、低沉、带着惊怒的呵斥,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划破了院内的死寂!紧接着,是兵器骤然出鞘的锐响,以及急促的、绝非一人的脚步声!

“铛!”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短暂响起,随即是竹木与硬物碰撞的闷响!

“暴露了。”崔?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那仓库里果然藏着人!而且是反应极快、下手狠辣的好手!“石榴”经验不足,已然被围!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周同低喝一声,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救人!”

周同身形如鬼魅般射出!足尖在湿滑滑腻的墙壁上轻轻一点,借力翻身,如同一只巨大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落入院中!

院内的景象比外面看来更加破败不堪。废弃的货箱东倒西歪,杂物堆积如山,在雨中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息。此刻,七八个身着黑色劲装、手持明晃晃钢刀的彪形大汉,正呈合围之势,疯狂攻击着中间那道青色的、已然有些慌乱的身影。

“石榴”手中的竹剑已然出鞘,剑光闪烁,招式灵动精妙,显然师承不凡。剑法走的是轻灵迅捷一路,点、刺、挑、抹,带着名门正派的严谨法度。然而,她显然极度缺乏真正的生死搏杀经验,被数名经验丰富的悍匪合围,剑势虽未散乱,但已左支右绌,步法微见踉跄,只能凭借超卓的轻功和剑法根基勉力周旋,险象环生!

“哪里来的小贼,敢闯禁地,找死!”为首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刀法沉猛狠辣,一刀带着恶风,直劈“石榴”持剑的右肩!这一刀若是劈实,整条手臂恐怕都要被卸下来!

“石榴”举剑相迎,竹剑与钢刀硬碰一记!

“锵!”一声异响!竹剑竟未断裂,显然并非凡品,但巨大的力道却将她震得手臂酸麻,气血翻涌,脚下“蹬蹬蹬”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一个废弃的木箱上,发出一声闷哼。

眼看另一名汉子眼中凶光一闪,手中一把淬毒的短刃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刺向她的后心要害!

“嗤——!”

一声极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一枚普通的铜钱,在雨中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那持短刃汉子的手腕神门穴上!

“呃啊!”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淬毒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水之中。正是周同出手!时机、力道、准头,拿捏得妙到毫巅!

与此同时,周同身形如风,闯入战团!他刀仍未出鞘,仅凭一双铁掌、两条腿,招式狠辣直接,全是军中最实用的搏杀技!只听“砰砰”两声闷响,另外两名围攻的汉子已如破麻袋般被击飞出去,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崔?此时也已一步踏入院中。他步履看似从容,却快如鬼魅,恰好挡在了惊魂未定、背靠木箱的“石榴”与那名脸上带疤的领头汉子之间。他依旧负手而立,身上未带任何兵刃,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目光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那领头汉子见同伴在电光石火间便被放倒三人,又见崔?气度沉凝,渊渟岳峙,心中骇然之色难以掩饰。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管青龙帮的闲事!可知后果?!”

“青龙帮?”崔?开口,声音不高,却在雨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这汴河沿岸,天子脚下,何时成了青龙帮的私产?这废弃仓库,藏的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动用如此阵仗,对付一个迷路的少年?”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如针,直指要害。那“迷路的少年”几字,更是意味深长。

领头汉子脸色剧变,眼神闪烁,心知今日撞上了硬茬子,而且对方似乎意有所指。他恶狠狠地瞪了崔?一眼,又死死盯了被他护在身后的“石榴”几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随即,他不再犹豫,低吼一声:“风紧!扯呼!”

还能动弹的几名汉子如蒙大赦,慌忙扶起受伤的同伴,仓皇退向仓库深处那片更浓的黑暗之中,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加突兀。院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石榴”略显急促的喘息声。雨水混合着汗水,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

她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脸上还带着激斗后的潮红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她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震惊于周同方才展现出的恐怖实力,更有一种被看穿狼狈、甚至可能被看穿更多秘密的羞恼与不安。

“又是你?”她收剑入鞘,这个动作似乎能带给她一丝安全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却掩不住那一丝颤抖,“你……你一直跟着我?” 她无法相信这只是巧合。

崔?缓缓转过身。雨水顺着他清癯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他青色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看着眼前这故作镇定的“少年”,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因为打斗而略显凌乱、甚至散开几缕的发髻,扫过她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脖颈光滑修长,并无丝毫男子应有的喉结凸起。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便已了然于胸。但他并未点破,只是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回答道:“路过。”

“石榴”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怀疑。但终究是对方救了自己,她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她心有余悸地又瞥了一眼仓库深处那吞噬了凶徒的黑暗,好奇心再次压过了恐惧:“他们跑得那么快,里面肯定有鬼!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她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可。”崔?断然拒绝,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对方退走得如此干脆,未必不是诱敌深入的诡计。此地处处透着诡异,那火油硝石的气味更是昭示着极大的危险,绝非探查的良机。“立刻离开此地。”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石榴”张了张嘴,想反驳,想争辩,但触及他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有些不情愿地、低低地“哦”了一声,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有些沮丧却不得不服从的雏鸟。

三人迅速原路退出这令人不安的废弃仓库院落,重新回到冰冷潮湿的雨巷之中。

“今日之事,勿要对任何人提起。”崔?看着“石榴”,语气严肃地叮嘱。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腰间的竹剑,那剑鞘古朴,显然并非凡品,“你的剑法,根基很好。但江湖风波恶,人心险于山川。绝非儿戏。青龙帮势大根深,睚眦必报。你孤身一人,莫要再凭一时意气,轻易涉足此等险地。”

“石榴”被他这番老气横秋的教训说得有些不服,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被关心的暖意,虽然这关心带着冰冷的距离感。她梗着脖子,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大侠”的尊严:“我……我知道!不用你教!今日多谢了!告辞!”

说罢,她像是生怕再听到什么教训,或者怕自己在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露出更多破绽,身形一展,施展出精妙的轻功,几个起落间,青色身影便如青烟般融入了茫茫雨幕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巷子里淡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很快也被雨水冲散。

周同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低声道:“大人,这少年行事太过莽撞,只怕已打草惊蛇。青龙帮的人见到了她的剑路模样,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雨水在他眼中映出细碎而冰冷的光。他缓缓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笃定:

“她不是少年。”

周同闻言,猛地一怔,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崔?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观其剑路,轻灵有余,刚猛不足,步伐灵动却失之沉稳,是女子习剑的常见特征。方才激斗,气息急促,声线虽刻意压低,却难掩清越。更重要的是……”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雨幕,回溯着刚才那短暂却清晰的交手瞬间,“……她应对贴身短打时,有下意识的护身动作,身形扭转的角度,绝非男子习惯。她,是一位女子。”

他竟早已看穿!在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观察中,他已从剑法路数、呼吸节奏、身形步态、乃至细微的应激反应中,精准地推断出了她的真实性别!

周同恍然,旋即担忧之色更重:“一位女子卷入此事,青龙帮若查知,恐怕……”

“恐怕,她已无法置身事外,成了这局中一枚意外的棋子。”崔?接口道,语气凝重。青龙帮的人不是瞎子,那般精妙的剑法和轻功,加上独特的容貌身形,只要有心查探,不难找出跟脚。被这样一个盘踞汴京的庞大帮会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雨,似乎更冷了些,带着透骨的寒意。

崔?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在雨中如同沉默巨兽般匍匐的废弃仓库。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今夜,他不仅确认了青龙帮与火油硝石等军中违禁之物有着隐秘的关联,更意外地将一个来自江湖的、充满变数的存在——一个女扮男装、身怀绝技却经验浅薄的少女剑客,卷入了这场越来越深、越来越危险的漩涡中心。

这汴京的雨夜,因这一抹突如其来、又骤然消失的“石榴”红,似乎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