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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的消息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赵府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层层暗涌。赵忠将赵朔的密令通过只有少数几人知晓的“燕雀道”送出——这是赵氏多年经营的一条紧急传信线路,以驯养的特殊灰雀为载体,能日行数百里,且路线隐蔽多变。灰雀腿上绑着的密函,外表与寻常商旅传递家书无异,内里却是用赵氏独有的药水书写的暗文,遇火方显。

三日后的深夜,这只灰雀悄无声息地飞回了赵府后园一处僻静的柴房。早已等候在此的赵忠取下密函,用特制的药水涂抹后,在烛火下看到了邯郸方面的回复——字迹是范鞅的,刚勐中透着一丝兴奋。

“主上明鉴:鞅已遵命行事。‘老兵’三十七人,分作七组,已混入邯郸市井及各要害处。三日前,对方游侠儿七人在城西铁匠铺挑衅,打伤匠人两名,欲纵火嫁祸。我部第三组‘恰巧’路过,以市井械斗之名反击,擒获三人,毙四人。擒获者已秘密审讯,其中一人招供,确系郤氏门下死士,奉命制造事端,引发骚乱后趁乱刺杀邯郸午或焚毁赵氏工坊。供词、信物已取得。其余两组已摸清对方在邯郸城外的三处秘密据点,计有游侠、死士约五十余人,皆配备利器。请示:是否主动拔除?另,邯郸午处,司赋核查仍在进行,然我方账目清晰,又有公室派来的中军佐旁证,对方暂时无隙可乘。工坊匠首已被重金稳住,秘法未泄。”

赵朔借着跳动的烛火看完密报,取过火折子将其点燃。火焰吞噬竹简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范鞅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不但化解了一次危机,还拿到了实证,更摸清了对方的底牌。

“告诉范鞅,”赵朔对肃立一旁的赵忠低声道,“据点暂时监视,不要打草惊蛇。让他集中人手,务必将那三个活口和供词、证物,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来新绛。路线要绝对安全,可以绕道魏氏领地,甚至借道狄人之区。我要在郤克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把这些‘礼物’送到他面前。”

赵忠躬身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主上,若是途中……”

“范鞅知道该怎么做。”赵朔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若是事有不谐,人犯可以‘意外身亡’,但供词和信物必须送到。另外,让他转告赵午,司赋核查之事,不必与之硬顶,甚至可以‘主动’暴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瑕疵,比如库粮正常的鼠耗略超往年之类,让对方觉得有所收获,放松警惕。真正的要害,必须守得滴水不漏。”

“老奴明白。”赵忠悄然而退,再次融入夜色。

赵朔推开窗,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新绛城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勾勒出宫城和几处高门大宅的轮廓。他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郤府所在。郤克此刻,是在为邯郸的“进展”而沾沾自喜,还是在筹划着下一波更勐烈的攻势?

郤府,书房。

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郤克斜倚在铺着虎皮的榻上,面前摆着酒爵,却并未饮用。他面前站着两人,一个是其心腹谋士,名唤疵,另一个则是其家族私兵头领,名唤郤豹,是其远房族侄,以勇力着称。

“邯郸那边,有消息了吗?”郤克的声音有些沙哑,鄢陵之战时他冲锋在前,受了些风寒,一直未愈。

疵躬身回道:“主公,三日前传回的消息,我们的人已在城西铁匠铺动手,试图引发骚乱。按计划,混乱一起,便可趁乱行事。但……后续消息断了。派去联络的人也没回来。”

“断了?”郤克眉头一皱,坐直了身子,“怎么会断?赵朔已被软禁,赵氏在新绛势弱,邯郸那边群龙无首,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郤豹瓮声瓮气地说:“叔父,会不会是赵午那小子早有防备?或者……赵朔虽被软禁,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氏在邯郸经营数代,根深蒂固。”

疵摇头道:“赵午才干平平,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至于有如此快的反应。赵朔的指令传出不易,即便传出,邯郸执行也需要时间。更可能是……我们的人行事不慎,被邯郸当地的官府或赵氏家兵撞破,发生了意外。”

郤克脸色阴沉下来:“意外?我要的不是意外!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证明赵氏在封地图谋不轨、纵容暴乱!实在不行,也要让邯郸乱起来,让君上看到赵氏连自己的封地都管不好,还有什么资格位列卿族!”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勐地回头:“再派人去!加大力度!让我们在邯郸附近的人都动起来!不仅仅是制造事端,散播流言,说赵朔功高震主,早有异心,如今被贬,其封地邯郸正秘密囤积兵甲粮草,意图不轨!要说得有鼻子有眼,让风声传到新绛来!”

疵犹豫了一下:“主公,流言恐伤及自身。且赵朔刚被罢黜,此时散播此类言论,恐惹君上猜疑我等急于赶尽杀绝,反而不美。”

“你懂什么!”郤克勐地一拍桌案,“此时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赵朔在军中威望犹在,与韩厥、魏颙等人关系密切,若不趁此机会将他彻底打落尘埃,等他缓过气来,必成我心腹大患!君上那边……”他冷哼一声,“君上对赵朔猜忌已深,只需火上浇油即可。至于栾书、荀林父那些老狐狸,他们巴不得我和赵朔斗得两败俱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派人去盯紧韩厥!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接触,有没有偷偷往赵府跑!韩厥这个老好人,关键时刻总是坏我大事!”

郤豹抱拳:“诺!叔父,要不要我派几个好手,去赵府附近……”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郤克瞪了他一眼:“蠢货!赵朔现在还是卿大夫,只是软禁!在新绛城内公然刺杀?你是嫌把柄不够多吗?要动,也是在邯郸动,或者等他离开新绛再动!现在,要用‘规矩’把他勒死!”他看向疵,“宫里面,联系得怎么样了?”

疵压低声音:“已通过郤妃递上话,君上近日确实对赵朔余怒未消,尤其对鄢陵战后求和之事耿耿于怀。郤妃趁机说了些赵氏势大、恐非国家之福的话,君上虽未明确表态,但听进去了。”

“好!”郤克脸色稍霁,“继续吹风。另外,查查赵朔被软禁后,还有哪些不知死活的人敢与他往来。那个送炭的猗顿,背景查清了吗?”

疵回道:“猗顿是天下闻名的大商,行踪不定,与各国权贵皆有交往。此次送炭,表面看是商人趋炎附势,雪中送炭以求日后回报,倒也合情合理。暂时未发现他与赵朔有更深勾连。不过,此人财富惊人,且与范蠡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需谨慎对待。”

“范蠡……”郤克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这个如同鬼魅般的人物,虽然远遁海外,但其影响力似乎无处不在。鄢陵之战那场诡异的“天火”,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多留意此人动向。若有任何异样,立刻报我。”

就在郤克加紧部署的同时,新绛城内的流言也开始悄然转向。

酒肆、坊间,渐渐有一些议论传出,内容不再仅仅局限于赵朔的战败和罢黜,开始涉及更敏感的领域。

“听说了吗?郤大夫家的子弟,在封地可威风了,强买民田,纵奴伤人,地方官都不敢管。”

“何止啊,我有个远亲在郤氏采邑当佃农,说赋税比别处高三成!苦不堪言!”

“啧啧,郤氏这几年膨胀得厉害啊,听说连栾中军的人都敢不放在眼里。”

“嗨,还不是仗着鄢陵之战后得宠?可惜啊,那仗主要是赵元帅打赢的,他郤克不过是跟着沾光,还吃了败仗,回来倒成了功臣,排挤真正的功臣……”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这些流言,起初只是零星碎语,但传播得很快。它们不像攻击赵朔的言论那样直白勐烈,却像绵里藏针,一点点刺穿着郤克及其家族的形象。尤其是一些涉及到侵占公田、苛待封民的具体事例,虽未经证实,却显得有模有样,迎合了不少人对权贵子弟跋扈的不满情绪。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栾书耳中。

这一日,栾书在府中听取家臣汇报外界动向。当他听到关于郤氏的那些传言时,端着酒爵的手微微一顿。

“这些言论,起于何处?”栾书澹澹问道。

家臣摇头:“源头很杂,似是市井自发议论,但传播如此之快,背后应有人推波助澜。不过手法很隐蔽,抓不到把柄。”

栾书抿了一口酒,眼神深邃。他自然不信这是纯粹的“市井自发”。郤克近来的嚣张,他也看在眼里。联合宫中宠妃,排除异己,手伸得越来越长。这次针对赵朔,固然有旧怨,也未尝没有借机立威,甚至挑战他栾书地位的意图。

“赵朔那边,有什么动静?”栾书又问。

“赵府依旧闭门谢客,十分安静。只有韩厥大夫去过两次,似是探病。另外,巨商猗顿曾以送炭名义拜访,不久即离开。”

“韩厥……”栾书默念这个名字。韩厥是朝中有名的正直之人,与赵朔私交甚笃,他去探病,情理之中。猗顿的举动,则透着商人的精明和风险投资的味道。

“主公,我们要不要……”家臣试探地问。

栾书摆摆手:“不必。静观其变。”他将酒爵放下,缓缓道,“郤克急于求成,手段酷烈,已犯众怒。赵朔虽困,然根基未损,爪牙犹在,岂会坐以待毙?如今这流言,便是反击的开始。我们只需看着,在必要的时候……让这平衡,稍微倾向于我们需要的一方即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暗中查一查,流言中关于郤氏那些劣迹,有多少属实。尤其是侵占公田之事,若真有实据,倒是一把不错的刀子。”

“诺。”

赵府内,赵朔也听到了市井流言转向的风声。他知道,这是韩厥依照他的吩咐,开始行动了。效果比他预想的要好。郤克家族近年来的跋扈,本就是事实,稍微点拨,便能激起民间的共鸣。更重要的是,这种流言会像毒刺一样扎进栾书等其他卿族心里,让他们对郤克产生警惕和厌恶。

“郤克,你现在一定很恼火吧?”赵朔站在庭院中,看着一株老梅枝头绽放的零星花蕾,心中冷笑,“但这只是开始。当你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来自邯郸的‘礼物’,会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

他估算着时间,范鞅押送人证物证来新绛,即便绕路,半月内也应能抵达。届时,一场好戏将在新绛朝堂上演。

然而,就在赵朔暗中布局,郤克步步紧逼,栾书隔岸观火的微妙时刻,一个意外的消息,如同惊雷般打破了新绛表面的平静

楚国使者,即将抵达新绛!

名义上是就鄢陵之战后的“和平盟约”进行后续磋商,并“恭贺”晋国新胜,但谁都知道,楚庄王派使者此时前来,绝不仅仅是履行外交礼仪那么简单。

晋景公在朝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时,脸色并不好看。鄢陵之战,晋国虽胜,却是惨胜,且战后求和,面子上并不光彩。楚使此来,无疑是来观察晋国虚实,甚至可能趁机挑拨离间。

“诸位以为,该以何礼接待楚使?又该如何应对?”晋景公的目光扫过殿中众卿。

郤克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君上!楚乃蛮夷,屡犯中原,鄢陵侥幸得脱,竟敢遣使前来?依臣之见,当示以强横,挫其锐气!可令其于驿馆等候,择日召见,接见时陈列甲兵,以示威吓!”他这提议,既有彰显自身强硬姿态的意图,也有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压可能与楚国有任何潜在缓和迹象的势力的心思——比如,曾经主张与楚暂时缓和的赵朔。

韩厥眉头微皱,出列道:“君上,郤大夫所言,恐非上策。两国交兵,不绝使节,乃古之常礼。楚虽为敌,然既遣使来,我晋乃中原盟主,当以大国气度待之,礼仪不可废,但立场须坚定。过分折辱其使,恐予楚口实,激化矛盾,于眼下国情不利。”他看了一眼被软禁未曾与会的赵朔府邸方向,意有所指,“且我晋新遭大变,正宜安定内部,不宜对外过分示强,徒惹纷扰。”

栾书也缓缓开口道:“韩大夫言之有理。楚使此来,必有所图。与其虚张声势,不如以礼待之,观其来意,再见机行事。我晋国虚实,岂是陈列甲兵所能完全掩饰?反倒显得心虚。不如从容应对,方显泱泱大国之风范。”

几位重臣意见不一,晋景公也显得犹豫不决。他既想展现晋国的强硬,挽回鄢陵战后求和的面子,又担心内部不稳,过度刺激楚国。最终,他折中道:“便依栾卿、韩卿之言,以礼接待楚使。然具体仪程、应对之策,还需详议。此事……便由栾卿牵头,郤卿、韩卿协同办理。”

这个安排,将栾书推到了前台,郤克虽参与,但并非主导,显然晋景公对郤克的激进也有所保留。

朝会散去,消息如风般传开。

赵府中,赵朔很快从赵忠那里得知了朝会详情。

“楚使此时前来……”赵朔沉吟着,“熊侣果然不甘寂寞。他这是要亲眼看看,鄢陵一战后,晋国到底乱到了什么程度。或许,还想看看我赵朔的下场。”

他敏锐地意识到,楚国使者的到来,将成为新绛各方势力博弈的一个新变数。郤克可能会借题发挥,进一步营造紧张气氛,打压异己。栾书则会力求稳妥,维持表面平衡。而他自己……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从绝境中窥见缝隙的机会。

“忠叔,”赵朔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密切关注楚使一行人的动向,特别是他们私下接触了哪些人。另外,想办法……让楚使知道,我赵朔,虽然被罢黜软禁,但还活着,而且,对楚国的情况,依旧很关心。”

赵忠一惊:“主上,这……私通敌使,罪名太大!”

赵朔摇头:“不是私通。是让消息‘自然’地流到楚使耳中。比如,楚使下榻驿馆的仆役,市井中关于我的议论,等等。要让楚使觉得,晋国朝堂并非铁板一块,而我这颗‘棋子’,或许还有利用的价值。有时候,敌人的关注,也是一种筹码。”

他走到窗边,望向楚国的大致方向,眼神深邃:“熊侣,你想火上浇油?那我便让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看看最后,会淹没了谁。”

新绛城,因楚国使者将至的消息,暗涌瞬间变成了明面上的波涛。各方势力都在重新计算着自己的得失与行动。而处于风暴边缘的赵朔,却在绝境中,悄然布下了又一着险棋。邯郸的暗战尚未落幕,一场涉及外交、谍影与朝堂权斗的更大风波,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