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重地压覆在浩瀚的江面上。淮水入江口的北岸,万籁俱寂,唯有长江亘古不变的流淌声,以及那比寂静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数万人压抑的呼吸与心跳。
广陵段江面,秦水师主力舰队如同蛰伏的巨兽,悄然锚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王镇恶矗立在旗舰楼船最高层的指挥台上,玄甲之外罩着一件深色斗篷,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纹丝不动,如同礁石,只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南岸京口方向那片更深的黑影。
他的脚下,是无数的战船,无数的将士。他们如同凝固的火山,沉默着,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每一张面孔都紧绷着,紧握着兵器的手心沁出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铁锈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过得无比漫长。
终于,东方遥远的天际线,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般的惨白。
就在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最暧昧时刻——
“咻——嘭!!!”
一支巨大的、尾部拖曳着炽烈火焰的火箭,如同撕裂夜幕的赤色闪电,猛地从王镇恶的旗舰上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随即轰然炸响!
这声巨响,如同砸破冰面的第一块巨石!
“咚咚咚咚咚——!!!”
紧随其后,北岸数十处高地上,预先架设好的战鼓被同时擂响!鼓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沉重、缓慢、充满力量感的节奏,如同巨人的心跳,震撼着整个江岸,也狠狠地敲击在南岸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心头!
几乎在同一瞬间——
“放!!”
各船弩炮指挥官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划破夜空!
绷紧到极致的牛筋和弦释放出恐怖的能量!北岸沿江布置的数百架重型床弩和改良投石机,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咆哮!
嗡——!
一片巨大的、死亡的黑云从北岸骤然升起!那是数以万计的特制重型弩箭和浸裹火油的碎石!它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越过宽阔的江面,如同末日审判的陨石雨,向着南岸预定的登陆滩头、烽燧、营垒狠狠砸落!
“轰!!!”
“砰!!!”
“哗啦——!”
南岸刹那间地动山摇!火光迸射!木质栅栏被巨型弩箭撕成碎片,夯土垒砌的哨塔被石弹轰塌半边,草料堆和营帐被火弹点燃,熊熊燃烧,映照出守军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身影!惨叫声、惊呼声、爆炸声瞬间打破了南岸的沉寂!
“先锋营!登船!突击!” 杜崱的吼声在先锋舰队中响起。
早已准备就绪的第一批突击部队——精选的死士,身披重甲,口衔利刃,如同下饺子般,迅速而沉默地跃入无数早已待命的艨艟、走舸之中。
“划!快划!” 百夫长们压低声音催促。
数百条快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北岸远程火力的掩护,劈波斩浪,向着南岸疯狂冲去!船桨翻飞,溅起冰冷的水花。士兵们伏低身体,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战意和对功勋的渴望。
南岸的守军终于从最初的打击中勉强反应过来。
“敌袭!北虏过江了!!” 凄厉的锣声和嘶喊声在残存的烽燧上响起。
零星的、惊慌失措的箭矢从南岸射出,稀稀落落地落入江中,或钉在船板上,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阻击火力。北秦的弩炮太猛,太准,完全压制了他们的反击。
“砰!” 第一条艨艟狠狠撞上了南岸松软的滩涂。
“杀!!!” 身先士卒的杜崱第一个跳下船,踏入冰冷的江水中,挥舞着长刀,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 无数的大秦甲士紧随其后,咆哮着跳下船,如同决堤的洪流,涌上滩头。他们迅速结阵,用盾牌格开零星射来的箭矢,悍不畏死地向着岸上残存的南朝守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战刀砍入骨肉的闷响,长矛刺穿甲胄的撕裂声,垂死者的哀嚎,瞬间取代了江风的呼啸。滩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秦军蓄势已久,装备精良,士气如虹。而南岸守军本就兵力薄弱,仓促应战,又遭猛烈远程打击,士气濒临崩溃,几乎一触即溃。
越来越多的秦军快船靠岸,越来越多的生力军加入战团。登陆场在迅速扩大巩固。
与此同时,在西面的历阳方向,也升起了佯攻的狼烟,响起了震天的鼓噪。李渊的部队严格按照计划,大张旗鼓,作出强渡姿态,吸引了大量沿岸守军的注意力,使其无法东援。
王镇恶仍然屹立在旗舰上,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火光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庞。
“传令周禄,水师主力前出,清扫江面残敌,掩护后续梯次渡江!”
“命令辎重营,立即开始架设浮桥!”
“通知中军,准备登船!”
他的命令一道道发出,冷静而精准。
江北的狼烟,已然冲天而起,与南岸燃烧的烽火融成一片,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长江天堑,在这雷霆万钧的猛击之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大秦的南征之战,在这一刻,正式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序幕。滚滚铁流,开始不可逆转地涌向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