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7区的警报在十分钟后解除。广播里解释为“能源管道短暂波动引发的传感器误报”,要求所有人“保持秩序,无需恐慌”。
但恐慌如同病毒,一旦滋生,便难以根除。
雷烈坚持自己看到了墙里的女人脸,他暴躁地要求调取监控,却被工作人员以“涉及系统维护,部分监控角度暂时缺失”为由挡了回来。阿江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缩回了房间,连饭都需要工作人员送到门口。吴振则更加疯狂地扎进数据堆,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喃喃自语着“波动模型”、“能量阈值”之类的术语。
林晚没有露面。
岑卿不信那是误报。她手臂上微微竖起的汗毛和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寒意都在提醒她,雷烈看到的,她感知到的阴冷残留,绝非空穴来风。
安全屋的平静假象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接下来的几天,异兆出现的频率逐渐增加,且愈发诡异。
岑卿在食堂吃饭时,餐盘里的土豆泥偶尔会蠕动一下,凝成一张模糊哭泣的人脸,转瞬又恢复正常。她强忍着恶心,面无表情地将其捣碎,咽下。生存需要能量,哪怕是可能被污染的食物。
夜间走廊的灯光闪烁得更频繁了,有时会短暂陷入一片漆黑,在那黑暗中,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像是许多人同时低语的声音,听不清内容,却搅得人心神不宁。
一次淋浴时,花洒喷出的热水突然变得冰冷刺骨,并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岑卿关掉水阀,看到缕缕淡红色的液体从喷头滴落,但几秒钟后,水质又恢复了清澈。她检查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那血腥味却仿佛萦绕在鼻腔,久久不散。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倒计时第五天。
当时岑卿正在单人训练室进行精神抗性训练,观想一层无形的屏障守护自己的意识核心。突然,她“听”到屏障外传来指甲刮擦的刺耳声响,一声声,坚持不懈,带着一种恶毒的耐心。
她猛地睁开眼,训练室内一切如常。但那种被窥视、被觊觎的感觉无比清晰。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光洁的墙壁,最终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上。
通风口的百叶栅栏后面,一片漆黑。
但岑卿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那后面。静静地,透过栅栏的缝隙,注视着她。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靠近。只是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如同实质的针尖,猛地刺向那个通风口!
“吱——!”
一声极其短暂、尖锐、不似任何已知生物能发出的嘶鸣,从通风管道深处传来!那窥视感瞬间消失了。
岑卿站在原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刚才那一下精神反击,消耗巨大,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她确认了,有东西潜入了安全屋的管道系统,或者说,是鬼域的力量通过这些管道在渗透。
她将这些异常和自己的观察,以“个人训练日志及心理状态记录”的形式,隐晦地提交了上去。她没有直接指控,只是客观描述了现象。很快,她得到了陆绎的“亲自关切”。
还是在那个纯白的训练房间。陆绎看着刚刚结束一轮体能测试、气息微喘的岑卿,开门见山:
“你的日志记录很‘详细’。”
“如实记录而已。”岑卿平静地回答,擦着汗。
“你认为安全屋不再安全?”陆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她的真实想法。
“安全是相对的。”岑卿迎着他的目光,“我只知道,下一次鬼域降临前,任何异常都值得警惕。”
陆绎沉默了片刻,那双冷峻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鬼域的力量确实会随着‘标记’临近而产生微弱渗透,尤其是在精神敏感者周围。这是正常现象。”
“正常现象?”岑卿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波澜,“包括通风管道里的窥视者?”
陆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锐利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管道系统复杂,可能存在一些……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干扰源。重要的是保持冷静,不要被恐惧支配。”
典型的官方说辞。岑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关于下一次鬼域,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类型?规则倾向?”
“信息有限。”陆绎没有回避,“根据波动特征初步分析,偏向‘规则类’鬼域,可能涉及‘认知扭曲’或‘身份判定’。危险等级……预估为c+到b-。”
c+到b-!这远比铃兰医学院(初步判定为d+级)要危险!铃兰医学院更多是实体攻击和精神污染,而规则类鬼域,往往意味着更诡异、更难以用常理解释的死亡方式。
岑卿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基于现有数据的推测,具体情况以进入后为准。”陆绎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你的精神抗性训练进度不错,继续保持。这是你在规则类鬼域中生存的关键。”
他说完,似乎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陆调查官,”岑卿忽然开口,“如果……幸存者在鬼域中,发现了关于‘标记’本身,或者鬼域起源的线索……调查科有兴趣回收吗?价值如何?”
陆绎转身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回过头,第一次用真正审视的、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深深看了岑卿一眼。
“那取决于线索的价值。”他的回答谨慎而充满暗示,“某些信息的价值,远超贡献点。甚至可能……换取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选择权?岑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是指选择任务?还是……更重要的东西?
“我明白了。”岑卿点点头。
陆绎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这次谈话让岑卿确认了几点:一,安全屋的渗透是事实,但调查科似乎在刻意淡化甚至掩盖;二,下一次鬼域极其危险;三,调查科对核心情报的渴望远超想象,这或许是她可以利用的机会。
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天。
安全屋内的异常现象几乎不再掩饰。灯光长期处于半明半暗的状态,墙壁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模糊的、扭曲的阴影,像是浸水的污渍,又像是凝固的怨念。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铁锈、腐肉和消毒水的怪味。
幸存者们几乎不再交流,每个人都蜷缩在自己的恐惧里。阿江彻底崩溃了,被注射了镇静剂带走隔离。吴振因为试图强行破解安全屋的内部网络权限而被关了禁闭。雷烈像一头困兽,在有限的区域内焦躁地踱步,眼神凶狠地瞪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林晚依旧没有消息。
岑卿则利用最后的时间,疯狂地巩固着一切所能掌握的东西。格斗技巧、体能极限、精神壁垒的构筑、以及从那些兑换来的零碎情报中拼凑出的、关于规则类鬼域的只言片语。
她将那份特制纤维背心贴身穿着,检查了所有兑换来的基础物资——止血绷带、高能量压缩食物、水净化片、一根多功能战术手电(弱光模式)、以及一把偷偷藏起来的、磨尖了的塑料尺(这是她在现有条件下能找到的最接近刀具的东西)。剔骨刀和铁棍早已在铃兰医学院的爆炸中遗失。
她反复回忆着陆绎的话——“认知扭曲”、“身份判定”。这预示着怎样的危险?
01天 00小时 00分 03秒
倒计时进入最后读秒。
所有幸存者,包括被暂时释放的吴振和状态极不稳定的雷烈,都被集中到了基地中央一个布满缓冲材料和复杂仪器的圆形大厅——“投放舱”。
陆绎和几名核心工作人员站在上层的观察廊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
岑卿站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和低沉的嗡鸣。周围的仪器指示灯疯狂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异样感。
雷烈低吼着,试图冲向紧闭的舱门,被两名武装人员强行按住。吴振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抖得像筛糠。
岑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集中,构筑起最后一道意识防线。
00天 00小时 00分 00秒
时间到!
脚下的震动骤然加剧!整个投放舱被刺目的白光吞没!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剥离一切的冰冷!
岑卿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所有的感官都在瞬间被撕扯、扭曲、粉碎!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耳边是无数混乱的、凄厉的尖啸和意义不明的低语!
在意识彻底陷入混沌的前一秒,她仿佛又听到了那扭曲的童谣,看到了那只缠绕着血管与神经的“眼睛”符号,以及……林晚那张惊恐无助的脸。
……
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温度,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岑卿猛地睁开眼。
没有预想中的黑暗或诡谲光影。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惨白色的空间。天空是白的,地面是白的,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白色的微尘。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远近的层次感,只有令人窒息的、纯粹的白。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冰冷的、同样是白色的金属椅子上。
不止她一个。
在她周围,呈环形摆放着另外十一张一模一样的白色金属椅。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
雷烈、吴振都在其中。雷烈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吴振则蜷缩着,不敢抬头。还有其他一些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总共十二人。
他们都穿着同样的、毫无特征的白色连体服,像是某种囚服或实验服。
而在他们这十二张椅子围成的圆圈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结构极其精密的、正在缓缓转动的……
黄铜天平。
天平的左右托盘空无一物,但金色的指针微微颤抖着,指向正中央。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这片纯白空间。
然后,一个冰冷、机械、毫无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他们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欢迎来到‘公正天平’。】
【规则很简单。】
【找出你们之中的‘失衡者’。】
【在天平两端,放入‘指控’与‘证据’。】
【天平倾斜,‘失衡者’受罚。】
【天平平衡,指控者受罚。】
【找出所有‘失衡者’,或者……】
【全员……失衡。】
声音消失。
纯白的死寂再次降临。
岑卿感受着那冰冷金属椅传来的寒意,看着中央那缓缓转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黄铜天平,以及周围那十一个穿着同样衣服、表情各异的“同伴”。
规则类鬼域……认知扭曲……身份判定……
“失衡者”?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一次,杀戮不再依靠鬼怪利齿,而是隐藏在言语与猜忌之中。
地狱,换了一种形式,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