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小野恰到好处地推过来一个木匣:“处长日夜为公务操劳,可得注意身体,不如早些结案。这根辽参不成敬意,聊表心意,在下实在是为处长身体考虑啊。”
“会长有所不知啊。”处长指尖摩挲着匣上精致的纹路,轻叹一声,“今年的缉私任务才完成三成,眼瞅着年关就到了,这差事着实棘手。”
小野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讥诮,自然猜到他处长不满意好处,但真金白银他不想花太多,脸上却堆起更深的笑意:“巧了,明日恰好有一批辽东来的私货要进城……”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将马匪交易的时辰、地点和盘托出。那批货本就是黑龙会暗中经手,如今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再合适不过。
处长举箸夹起一片葱烧海参,浓油赤酱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如何不知这是借刀杀人的伎俩?可一想到那满车的辽东人参、上等貂皮,终究还是端起杯中酒,雅间里两只酒盅轻轻相碰,荡开的涟漪中,映着两张各怀盘算的脸,眉眼里尽是藏不住的算计。
第二天晌午,处长才扶着昏沉的脑袋踉跄着回了警局。脚还没站稳,手底下的人已捧着文件急匆匆赶来:“处长!人抓到了!”
竟是三个溃兵,领头的还是个吃了败仗丢了部队的团长。据说这几人揣着宝贝,在城里大小当铺转了个遍,始终没寻着满意的价钱,硬生生困在城里没能逃掉。
“成了,差不多就结案吧,把赃物呈上来。”处长眼底瞬间亮了,脸上堆起笑,摆了摆手吩咐道。
有了现成的替罪羊,他正乐得草草了事——至于这几人有没有冤情,关他屁事?要紧的是好处已然落袋。
他揣着那盒辽参,径直上了二楼办公室。叩了两声门,没等里头回应便推门而入:“常处长,正好有桩事跟你聊聊。”
反手锁上门,他撩开包裹的锦布,露出里头的参盒:“上好的辽东海参,昨儿个得的好处,先给你送来尝尝鲜。那案子我看就这么结了,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我这儿有笔富贵,得借你手下兄弟搭把手。”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路上来的硬货,你也知道,你们的人总得插一手。这参你先收着,贝子爷那批赃物我稍后也让人送过来,那票私货,你看……”
“放心。”常灏南眼皮都没抬,“今明两天,我让城外设卡的兄弟“轮休”。” 毕竟这趟合作,彼此都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
“那我可就谢过常处长了!改日我做东,咱哥俩好好喝一盅!”处长乐呵呵地背着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显然对这结果满意得很。
回了自己办公室,他当即打开墙角的暗室,取出烟具,正美滋滋地准备烧一泡烟解解乏。敲门声突然响起,他随口喊了声“进来”,便专心致志地摆弄起烟炮来。
“处长,”手下人拿着供词,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供词上写的是四个溃兵,可咱们只抓了三个,这少一个结不了案啊!”
“猪脑子!”处长猛地抬起头,眉头拧成一团,破口大骂,“羁押室里不是还关着个小厮?拉过来充数不就完了?没看见老子刚要快活?真是败兴的玩意!滚出去!这点屁事都办不利索,别在这儿碍眼!”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傅贝子随杨雨亭回了奉天。张广不仅丢了颜面,就连上门拜访林公子也碰了一鼻子灰。林公子婉拒了他的请求,并向他说明了那位姑娘的来历。
原来这女子并非寻常人家,祖父是戍守边陲的军官,父亲也曾是北洋水师的将领。因甲午战败,家中受到牵连,不但家道中落,还因锒铛入狱,导致父母双亡。
从此女子对清廷心怀憎恶,便投身了革命。她手下不知了结了多少满清余孽的性命。这样的人,实在与张广走不到一路。林公子劝他早些断了念想。
张广心中郁结,回到家中,连平日常去的茶馆也没心思坐。只一个人仰头望着天发愣,脑海中仍是那位仿佛随风飘来香气的女子。直到金玉林匆匆跑来喊他。
“发什么呆呢?今晚有酒局,三爷弄来了上好的海参,宋爷让咱们都去好好吃一顿。你心里不痛快,正好喝几杯,散散闷气。”
金玉林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却也不点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他帮不上忙,不如拉他去喝一场。
张广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去了老裕丰茶馆。一进茶馆大门,满眼都是熟人。齐二爷、七哥、范先生、方郎中都在座,正热络地聊着天。
“宋小子,你正经跟我说,真的只做到今年?你可知道如今毛熊攻势极猛,主力已突破奥匈防线。眼下卢布债券行情正好啊。”齐二爷压低声音,眉头紧锁。七哥也一脸紧张地凑近听着。
“二爷,您该信得过我,这事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其中缘由我不便多说,但今年做完,务必收及时手。”宋少轩摇头说道。他总不能直言“我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革命即将爆发,他们注定垮台”。
“成,我信你。不过吗……我总不能揣着银子学小七那样逍遥度日吧?”齐二爷指了指七哥,“他是散漫惯了,我可闲不住。”
七哥一脸无趣地直起身子,“二哥,您又来了,动不动就拿我打镲,有意思吗?”
“呵呵,”齐二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正事。甘雨,你那个商业银行,转给我吧。开个价,我全盘接手。你也知道冯六爷那边,他想跟我合开一家银行。你这银行信誉好,我们都有这个意思,就看你愿不愿意赏这个脸了。”
他目光落在宋少轩脸上,带着几分试探。这个他曾一手扶持起来的小兄弟,到了今天这步,还认不认他这位老大哥?
“二爷既然开口,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您定便是,想来也不会让弟弟吃亏。”宋少轩当即应下。
他不能寒了人心,利益事小,这乱世之中,可靠的伙伴更为珍贵。更何况,这时代的商人,骨子里还留着几分信义,并非全然唯利是图。
齐二爷击掌叫好,“好!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我已吃下王爷京中十六家当铺。全数交给你打理,至于银子,你得容我些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