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海观望三载的对花旗政府开始蠢蠢欲动,随后以“德方实施无限制潜艇封锁政策”为由,正式向同盟国宣战。
与此同时,该政府亦向当时的北洋政府发出照会,要求东方亦加入协约国阵营。
自此时起,方才平息的府院之争再度泛起波澜。面对此项提议,段帅经反复权衡,决意参与此次世界大战。
他认为参战将有利于提升国际地位,更能藉此增强军队影响力、减免对外赔款,并可争取列强的支持。
黎胖子见协约国胜利在望,内心亦知参战益处颇多,本不反对。然而他深恐段帅以参战为由,进一步扩张内阁权柄,从而彻底架空总统职权。
故而黎胖子主张:参战未尝不可,但须先行罢免段帅。是故当内阁通过的参战草案呈请签署时,他断然拒绝。
黎胖子声明,宣战之事非内阁所能决断,理应由总统提请国会审议。而他作为总统,有权拒绝提出此项议案。
段帅闻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依据约法,行责任内阁之制,何以内阁决议通过,总统竟拒签?”
黎氏将手一挥,态度坚决:“宣战与否,唯听总统之命!此时不必再论什么责任内阁。”
段帅愤然摔门而出,次日便递上辞呈。
要说此人确是志大才疏。当需展现魄力时不见决断,偏在天下大势已成定局之际,突兀地站在对立面强硬起来。
这一番作为,反将南北双方都得罪殆尽。南方阵营观其言行,视同独裁。既否定责任内阁,又欲一人专断,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支持?列强更是恼怒:此人既不听从主张,又缺乏执掌局面的能力,绝不可扶持。
段帅却以退为进,辞去职务,远赴津门暂避风头,将一副烂摊子全然抛回。既然你才具不逮却偏要揽局,那便请自便吧。
结果,各省督军纷纷通电反对段帅离职——因为黎氏上台即意味着动荡。众人听命于段帅,是因北洋根基尚在;如今凭什么转而听从黎氏?他麾下所谓“四大金刚”无非副职之流:侍卫副武官、内阁次长之属。就连最支持他的教育总长也挂冠而去。
迫于形势,黎氏只得低下头,遣人赴津请段帅回京主政。即便如此,他内心仍不认为自己有错,不过是时势所迫,终究意难平。
段帅重掌枢要后雷厉风行,当即通过了对德绝交案。津门、汉口普鲁士租界相继收回,境内德军武装被解除,对普鲁士的庚子赔款亦宣告中止。至此,只差最后一步——正式宣战!
然而风云骤变。北方邻国竟爆发革命,皇室顷刻倾覆,整个战局顿时扑朔迷离。原本深陷两线作战的普鲁士压力骤减,胜负天平再度摇摆不定。
这一突变,使得国内原本支持宣战的声音开始犹疑。更深层的“康梁之争”亦被重新点燃。沉寂政坛已久的康氏疾呼“请悬吾目于国门,以视德舰之入”,以悲怆之警预言参战必招致普鲁士铁蹄踏破国门。
梁氏则痛斥其首鼠两端,心口不一,坚定主张唯有立即派兵参战,方能在战后赢得相应地位与利益。
两位思想巨擘的激烈交锋,使京城舆论陷入一片混沌。浓重的迷雾笼罩在政坛上空,人人屏息观望。
商界最先感知寒意。津门、汉口两地房价应声暴跌,市面银根骤紧,大量资金如惊鸟般涌入外国银行以求避险。茶楼酒肆间,商人低声交换着消息,手中算盘拨得愈急,眉头锁得愈深。
而在这片惶惶不安的迷雾深处,冯六爷的身影却始终立在窗前,凝视隐约的天光。他手中握着一张宋少轩送来的纸条,只有一行字:“机遇常在风云变幻时。”
“来人,将拜帖送过去。明日的两场会谈务必安排妥当。另外,快去请齐二爷过府,我有要事相商。”冯六爷目光一凛,终于下了决心。
不多时,齐二爷步履匆匆赶到,进门便问:“如何?你可拿定主意了?”
“宋少轩说得对,乱世之中藏机遇,更需有胆魄。不拼不搏,何以图将来?我决意赌这一把。”冯六爷眼中锐光闪动,语气斩钉截铁。
“好!我便全盘跟进。既然要赌,不妨赌个痛快。我跟你!”齐二爷向前一步,毫不犹豫。
二人心意相通,当即着手筹划下一步。这是一着险棋:当众人皆惶惶观望之际,他们偏要逆流而行,决意将大半身家押注洋行业务。
翌日,齐二爷代表银行,接受了那位流亡的俄贵族抵押贷款申请。以北境二十六处矿场作抵,借出六百万大洋,为期三年。
冯六爷则同时推动两笔巨额融资:向华里洋行出具一千万商业兑换券,专项支持英吉利采购猪鬃、桐油等战略物资;另与汇利洋行签约,提供八百万兑换券,用于法兰西采购特种钢材与纺织品。
因股东多半反对,这三笔大债不仅耗尽二人历年积蓄,更押上了所有田宅、铺面与股权。风灯摇曳的书房里,两人相视一笑。此番真是破釜沉舟,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
恰在这个时候,东交民巷畔,一溜西洋公寓楼拔地而起,在民国京城的青砖灰瓦间,硬生生拓出一道别样风景线。
这六栋两层洋楼坐北朝南,每幢皆为前后两进格局,实则拆分出十二座独门独院的公寓。大门与窗棂立着西式罗马立柱,石雕纹饰精琢,门廊、窗眉以黑檀木包边,暗泛温润光泽;内里铺设大理石与实木地板,配齐浴缸、抽水马桶等西洋洁具,更布设电线,牵了日光灯与电话,在彼时堪称顶配。
公寓可租可售,宋少轩自留楼下前后两栋,余下尽数对外开放招租售卖,消息一出,便成了京中权贵新贵趋之若鹜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