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府。
王胤铮坐在案前,手指敲击桌面。
正衡量配合清廷入关的得失。
突然被一声粗吼打断。
“磨叽什么!”
唐通的声音裹着酒气,闯了进来。
手里的锦盒“咚”地砸在王胤铮脚边。
盒盖弹开,两颗银锭滚到他靴前。
“银锭子凉了是小事。”
唐通弯腰捡起银锭,指甲抠着锭角的牙印。
热烘烘的酒气喷在王胤铮脸上:“你这脑袋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王胤铮踢开银锭。
手指攥紧刀柄,指节泛白:“保住脑袋?”
“你开城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少吓唬自己!”
唐通把银锭塞进他手里,力道蛮横。
“阎应元正盯着野狼谷的粮车,哪有空管咱们?”
“晋商早买通了张家口的眼线。”
他拍着胸脯保证:“你点头,今晚城门就开!”
“开城门?”
王胤铮后退半步,眼神发紧。
语气里满是顾虑:“白广恩那边还没准信。”
“你就敢赌?”
“万一他反悔。”
他盯着唐通,声音发沉:“咱们就是案板上的肉!”
唐通嗤笑一声,把酒壶往桌上一墩。
酒液溅出来,打湿了桌案:“白广恩收了晋商二十万两,能反悔?”
“他比咱们还急着立功,等着清廷入主中原呢!”
王胤铮沉默不语。
手指摩挲着刀柄,眼神闪烁。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富贵加身,输了身首异处。
唐通见他犹豫,又添了一把火:“现在回头,阎应元能饶了你?”
“你收清廷五十万两的事,锦衣卫早盯着呢!”
“要么跟清廷干到底,要么等着被砍头,你选一个!”
他重重拍在王胤铮胳膊上,力道之大,让他晃了晃。
“晋商给白广恩送了五百两银。”
他凑近低声,酒气混着寒气喷在王胤铮耳边:“还带了他儿子在大同赌坊的债据,人还扣在晋商手里!”
“他敢反悔?”
唐通挑眉,语气笃定:“除非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胤铮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
东边突然滚来浓密尘烟。
亲卫骑马奔得四蹄翻飞。
到箭楼下差点人仰马翻,手里的密信皱成一团。
递上来时,声音发颤:“将军!阎镇北王的信!”
“清廷先锋到关外了,让咱们加派巡逻。”
“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否则军法从事!”
王胤铮接过信。
麻纸糙边刮得指腹疼,阎应元的字刚硬如刀。
“军法从事”四字尤其扎眼,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盯了片刻,嘴角勾出冷笑:“阎应元这是怕咱们动手。”
“故意敲警钟。”
“警钟?”
唐通一把抢过信,扫都没扫就揉成团。
扔进火盆,纸团“嗤啦”蜷成黑灰。
火星溅到王胤铮袍角,他抬手拍灭。
“他真有本事,就该亲自来张家口盯着!”
唐通语气不屑,又添了一句:“拖着!”
“等晋商拿到白广恩的城门钥匙,再把清廷的人引进来。”
“让他看看,盯得再紧也没用!”
王胤铮转头望向关外。
风裹着隐约的马蹄声飘来,越来越近。
他按了按怀里的银锭,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横。
突然反问:“清廷进来后不认账怎么办?”
“不认账?”
唐通拍着胸脯,酒气更重:“晋商说了,清廷已把国库一半银子运到边关。”
“就等咱们开城门!”
“再说,你现在回头,郑森能饶你?”
他盯着王胤铮,字字戳心:“他早把咱们当眼中钉了!”
王胤铮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来人!”
亲卫立刻上前听令。
“去给清廷先锋传信。”
他声音发沉,带着决绝:“三更时分,西门接应。”
“告诉他们,别声张,见红灯为号。”
亲卫领命而去,唐通脸上露出笑意。
王胤铮却望着关外,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这场赌局,他已没有退路。
北平镇北王府书房。
烛火急跳,舆图上“张家口”“大同”的红圈忽明忽暗。
线人头埋得快贴青砖,手攥衣角。
声音发颤:“镇北王,王胤铮、唐通昨天跟晋商刘掌柜在城西破庙密谈半宿。”
“刘掌柜走时给了个樟木盒子,看着有几十斤重。”
“晋商的粮车往野狼谷运了。”
他补充道:“走的都是小路,避开了主道关卡。”
阎应元指尖按在“张家口”红圈上,指节泛白。
声音沉得像压了霜:“冯侍郎那边,还没陛下的回复?”
“没……真没!”
线人声音更紧,头埋得更低:“冯侍郎今早让人问了两回,脸都白了。”
“说再没陛下的话,就亲自骑快马去郑州。”
“他说自己从清廷投来,北境若出岔子。”
线人转述着冯铨的话:“他第一个被问罪!”
阎应元没说话,捏着案上凉茶杯转了半圈。
杯壁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让他愈发冷静。
他突然开口:“你觉得,陛下在等什么?”
线人愣了愣,嗫嚅道:“末将……末将猜不透。”
“但冯侍郎说,陛下定有后手,只是咱们没看透。”
“后手……”
阎应元指尖移到野狼谷红圈上,目光深邃。
刚要再说,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报信人掀帘进来,风裹着寒气灌满室内。
他手里的探报皱成团,指缝渗汗。
声音带哭腔:“镇北王!清廷先锋到张家口外十里了!”
“扎营后白天派了三拨人侦察,晚上的篝火能照见城楼!”
“末将查了,都是骑兵带甲。”
他膝盖发抖,语气急切:“咱们张家口就五千老弱,根本挡不住啊!”
阎应元猛地直起身,手按腰间佩剑。
声音毫无犹豫:“传令!”
“张家口守军白天加两拨巡逻,走慢些。”
他眼神锐利,字字清晰:“让清廷的人看清楚;晚上灭一半灯笼,只留东南角两盏,别露破绽!”
“可镇北王!”
报信人往前迈一步,膝盖几乎跪地:“五千老弱半个时辰就被冲垮!”
“张家口一丢,大同没了屏障,山西就完了!”
“末将……末将怕担不起这罪!”
“担不起?”
阎应元打断他,眼神冷如冰。
手按剑柄,指节发白:“本王担!”
“但你记住,现在退一步。”
他语气沉重,带着千钧之力:“北境百姓就得退十年!”
“传命令,敢有畏战者军法处置!”
阎应元加重语气:“再敢多言,先治你扰乱军心之罪!”
报信人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应下。
退出去时,帘布晃了半天,才慢慢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