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住滚落的笔,陈墨抬起头。门外站着完颜玉,披风上沾着露水,手里提着一个密封的皮囊。
他没说话,只把皮囊递了过来。
陈墨弯腰扶起李青萝的手腕,确认她呼吸平稳后,才接过皮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干涸的布条,上面用暗红色的痕迹写着几个字:“可汗与倭寇结盟”。
“追风隼带回来的。”完颜玉声音低沉,“从阴山北面飞了三天两夜,落地时爪子都裂了。”
陈墨捏着布条走到窗边。阳光照在上面,那颜色不像墨,也不像朱砂,更像干透的血。
“人呢?”
“抓到了送信的牧民,在外围哨卡被鹰群盯上,想咬舌自尽,没成功。”完颜玉顿了顿,“现在关在驯鹰场地窖,舌头底下藏着毒囊,还没醒。”
陈墨把布条收进袖中,转身对守夜的仆役说:“继续盯着李大夫的情况,有变化立刻报我。”
他走出医馆,天刚亮透。海风从东面吹来,带着湿气。两人一路无话,直奔驯鹰场。
驯鹰场建在营地西边的高坡上,三面环林。铁笼排成一列,里面是各色猛禽。最中间那只金翅雕看见完颜玉,扑腾了一下翅膀。
耶律楚楚已经在了。她蹲在一只灰羽隼旁,手里拿着一根短笛模样的东西。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陈墨,没起身。
“你来得正好。”她说,“我刚让鹰复飞了一遍路线。”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木架前,拿起一张羊皮地图铺在地上。上面用炭笔画了几道曲线。
“追风隼归巢前绕了远路,飞过三处烽燧旧址,最后从西北方向切入。”她指着其中一点,“这里,离突厥联络站最近。它飞得低,还受过箭伤。”
完颜玉插话:“那就说明情报是真的。他们已经开始动了。”
“不一定。”耶律楚楚摇头,“也可能是诱饵。故意让鹰带回假消息,引我们出兵。”
“你总是怀疑!”完颜玉猛地拍了下桌子,“上次阴山截粮,你说要等证据,结果等来的是七百骑兵全灭!这次你还想等什么?”
“我要的是真情报,不是冲动。”耶律楚楚盯着他,“你恨突厥,我知道。但你现在说的话,和当年你父亲下令强攻时一模一样。”
完颜玉脸色变了,拳头攥紧又松开。
陈墨没管两人争执。他蹲下身,仔细看那张地图。追风隼飞行轨迹的转折点很规律,像是被人刻意引导过。
“这鹰认路靠什么?”他问耶律楚楚。
“气味、风向、太阳位置。”她答,“但它最听鹰笛。不同频率能指挥它做不同动作。”
“那你试试,还原它最后一次飞行的状态。”
耶律楚楚点头,举起短笛,吹出一段断续的音调。灰羽隼突然振翅,原地转了半圈,然后朝着某个方向伸长脖子。
“这是……警戒反应。”她低声说,“它在提醒危险来自左前方。”
陈墨记下方位。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护庄兵押着个黑衣人进来。那人脸上蒙着布,双手反绑,脖颈上有勒痕。
“信使醒了。”护庄兵说。
完颜玉立刻上前,一把扯下布罩。那人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眼神却清醒。
“谁派你来的?”完颜玉问。
那人不开口。
耶律楚楚绕到他背后,忽然伸手探进他衣领,拽出一块烧焦的纸片。她展开一看,递给陈墨。
纸上残留着几行字迹,能看出是配方类内容。陈墨一眼就认出来——硝石七分,硫磺二分,炭末一分,研磨至细粉。
正是慕容雪实验室里编号为“三号”的火药配方。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完颜玉盯着那张纸,声音发紧:“你们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这东西连工坊守卫都没资格看全!”
耶律楚楚也变了脸色:“如果突厥有了这个……不只是南洋商路,淮南的蒸汽机也会暴露。”
陈墨没说话。他把纸片翻过来,发现背面有一小块印记,像是火漆压过的痕迹,形状残缺,看不清全貌。
他抬头问信使:“你是三皇子的人?”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喉咙一抖,身体突然抽搐。护庄兵按不住他,整个人摔倒在地,嘴角流出白沫。
“毒发了!”耶律楚楚喊。
陈墨冲过去掰开他嘴,只见舌根处有个小孔,已经变黑。
“藏毒的地方经过处理。”她检查后说,“不是普通毒囊,是特制的,一碰唾液就溶。”
完颜玉一拳砸在墙上:“就这么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但他留下了东西。”陈墨摊开手掌,掌心是一颗黑色的小珠子,是从那人牙缝里抠出来的。
“这不是人体里的。”耶律楚楚接过来看了看,“像是某种机械零件。”
陈墨接过珠子,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里面有轻微的响动,像沙粒滚动。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那个装着金穗稻种子的青铜腰牌,打开夹层,拿出一小包密封的火药样品。这是慕容雪上周刚交给他的最新批次。
他找来一张白纸,将样品倒在上面,又让护庄兵取来信使身上搜出的残渣。两者并排放在一起。
颜色一样,颗粒大小一致,甚至连倾倒时的流动速度都相同。
“完全吻合。”他说。
完颜玉盯着那两堆粉末,呼吸变重:“有人把配方泄露出去了。就在我们内部。”
“不止是泄露。”耶律楚楚补充,“这个人不仅能接触到三号配方,还能拿到特制毒具。级别不会低。”
陈墨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的木桌前。桌上摆着刚才的地图、血书、残纸和那颗黑珠。
他一条条理清线索:
追风隼带回密令;
信使携带火药配方;
配方与内部版本一致;
信使使用影卫专用毒囊;
黑珠疑似机关部件。
这几件事单独看都不足以定论,但串在一起,指向一个事实——突厥不仅掌握了火药技术,还通过高层渠道获得了支持。
而且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封锁消息。”他下令,“今天所有人进出驯鹰场的记录全部调出来。近三个月所有接触过三号配方的人,列个名单。”
完颜玉问:“军事行动呢?要不要先派骑兵压境?”
“不动。”陈墨摇头,“我们现在一动,对方就知道事情败露。先把内鬼挖出来。”
耶律楚楚低声说:“我可以调动鹰群监控周边动静。如果有新的信使出现,第一时间能发现。”
“你负责空中。”陈墨看向完颜玉,“你去查地下联络线。特别是那些最近频繁出入工坊的外勤人员。”
两人点头应下。
陈墨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黑珠。他记得胡万三说过,徽州商帮最近有批零件是从北地运来的,说是修船用的齿轮配件。
但这颗珠子,不像是船上的东西。
他把珠子放进腰牌夹层,顺手摸了摸里面的稻种。种子干燥,没有受潮。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说,“包括苏婉娘和柳如烟。现在每一步都可能被监视。”
完颜玉皱眉:“连她们也不信?”
“我不是不信人。”陈墨看着窗外,“我是不信漏洞。”
他走出驯鹰场,阳光正照在了望台的旗杆上。一面红旗挂在顶端,纹丝不动。
海面平静,风向偏南。
他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那包火药样本,指节微微发白。
北方的海平线尽头,一团云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