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刚带回的消息还在桌上摊着,纸角微微卷起,边缘残留着海水的盐渍。陈墨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南洋七岛的标记,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急步跑来。
“少主!试验田出事了。”
他转身,声音没抬高:“说。”
“金穗稻……全倒了大半,叶子发黄,穗子黑烂,像是瘟病。”
陈墨抓起外袍就走。完颜玉已经在田边等着,手里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胡人男子。
“这人是我从北面林子里抓的,”她开口,“穿着突厥农夫的衣服,身上没带工具,却知道我们种的是金穗稻。”
陈墨蹲下,拨开一株病稻。根部泥土泛白,像是撒过灰。他伸手抓了一把,捏了捏,又凑近闻了闻。
“不是自然发病。”他说,“这土被人动过。”
完颜玉皱眉:“可这地一直有人守着,没人进来过。”
“不是从上面进来的。”陈墨站起身,对身后随从下令,“挖下去三尺,一层层翻土。”
人很快动手。铁锹铲到两尺深时,有人喊了一声。袋子破了口,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
“生石灰。”陈墨捻了一点在指尖,“埋得这么深,是为了让它慢慢渗进土里,改变酸碱度。等发现时,整片田已经废了。”
完颜玉脸色变了:“谁会干这种事?”
“想毁掉金穗稻的人。”陈墨盯着那袋石灰,“登记记录呢?”
“查过了,这批石灰报的是建筑用料,签收人是后勤队的老赵。”
“他人在哪?”
“昨天调去修码头了。”
陈墨没再说话,转身走向临时实验室。那名突厥农师被关在隔壁牢房,双手铐在铁栏上。他抬头看陈墨进来,嘴唇动了动,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完颜玉翻译:“他说这病是土太湿引起的,建议多晒几天。”
陈墨没理他,径直走到实验台前。显微镜下,病株组织里的真菌活性极低,根本不足以引发大规模感染。
“他在撒谎。”陈墨直起身,“这种病不会只出现在新垦区,老田一块都没事。说明不是传播,是定点投放。”
他拿起一瓶硝酸甘油,这是用来测试土壤反应的敏感药剂。瓶身擦得干净,但靠近灯下时,侧面有一道清晰的指痕。
“这瓶子昨天没人碰过。”他说,“谁进过这里?”
完颜玉摇头:“除了你,只有值夜的两个技术员。”
“叫他们来。”
人很快带到。陈墨让他们分别按下手印。比对后,指纹库没有匹配。
“外来者。”陈墨盯着那瓶硝酸甘油,“这个人不仅来过实验室,还知道怎么用这些药。”
完颜玉问:“会不会是李玄策那边的人?”
“不像。”陈墨摇头,“李氏想争权,但不会毁粮。没饭吃,乱的是天下,他坐不稳。”
“那是三皇子?”
陈墨没答。柳如烟带回来的情报才刚确认,对方正在私港建舰队。这时候毁稻种,等于逼流民暴动,确实符合他的路数。
但他总觉得不对。
当晚,牢房传来消息:突厥农师死了。
陈墨赶到时,人已经凉了。嘴角有白沫,舌头发黑。他掰开手,掌心攥着半张烧焦的羊皮卷。
“拿水冲一下。”他说。
冲洗后,三个字浮现出来——**三皇子**。
笔迹工整,墨色湿润,像是死前刚写下的。
“他哪来的笔和墨?”完颜玉问。
“不是笔。”陈墨仔细看,“是用指甲蘸墨刻的。墨质细腻,带胶感,不容易晕开。”
他取下一滴残墨,放进试剂管。加酸后,液体微微泛蓝,反应稳定。
“这是苏婉娘算盘专用的墨。”他说,“配方只有她和我清楚。”
完颜玉猛地抬头:“你是说……她有问题?”
陈墨没说话。苏婉娘跟了他三年,从江南一路到南洋,账目从不出错。她父亲早年被士族排挤,家产被夺,恨透了那些人。她没理由帮三皇子。
可这墨,确实是她的。
“查最近一个月,谁接触过她的算盘。”他说,“尤其是外人。”
“要不要先控制她?”
“不行。”陈墨摇头,“如果她是内鬼,贸然动手会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更不能伤她。”
完颜玉沉默片刻:“那农师呢?真是三皇子的人?”
“不一定。”陈墨看着那张羊皮卷,“死前写下‘三皇子’,看起来像指认,但太整齐了,像是特意让人看见的。”
“你是说,这是个陷阱?”
“有人想让我们怀疑苏婉娘,同时把矛头引向三皇子。”陈墨把羊皮卷翻过来,“你看背面。”
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刀尖轻划过。
“这不是普通匕首能留下的。”他说,“是薄刃,带锯齿的那种。”
完颜玉眼神一紧:“楚红袖的透骨钉。”
“对。”陈墨点头,“只有她的义肢才能留下这种痕迹。”
“你是说……千机阁内部也有问题?”
陈墨没答。他想起柳如烟昨夜带回的耳坠,弯月形,镶碎玉。那是影卫的信物。而影卫,直接受命于三皇子。
现在,农师生石灰,死前留字,墨汁来自苏婉娘,痕迹却指向楚红袖。
三个人,三条线,全被搅在一起。
“这不是一个人干的。”他说,“是局中局。有人在借我们的手,清理异己。”
完颜玉问:“下一步怎么办?”
“先把尸体冰存。”陈墨说,“等李青萝回来做毒理分析。另外,封锁所有出岛船只,任何人不得离境。”
“苏婉娘那边呢?”
“不动她。”陈墨盯着桌上的墨迹样本,“让她继续管账。但派人暗中记录她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
“万一她真有问题?”
“那就让她自己露出破绽。”
完颜玉点头,转身出去安排。陈墨坐在灯下,把那张羊皮卷反复看了三遍。墨色均匀,笔压稳定,不像是临死挣扎写的。
更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起身打开随身腰牌。里面藏着一小包金穗稻种子,是他从现代带来的原种。他取出一粒,放在灯下细看。
种皮上有细微划痕,排列成行。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他立刻翻出昨日的土壤报告。在生石灰袋附近,发现少量黑色颗粒,当时以为是腐殖土,没在意。
现在想来,那些颗粒,可能是种衣脱落的残留。
有人换过种子。
不是破坏土壤,而是让劣种冒充金穗稻,等收成时彻底崩盘。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猛地站起,冲出房间。
“传令下去!”他对守卫吼道,“所有人撤离试验田!不准碰任何一株稻子!”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火光从粮仓方向升起。
浓烟滚滚,直冲夜空。
陈墨站在台阶上,望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手里的腰牌被攥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