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宫里的日子却越发显得沉闷。
萧景珩被封了亲王,兼领吏部行走,一下子忙得脚不沾地,但只要有空,必定雷打不动地跑来偏殿报到,美其名曰“汇报朝堂趣闻”,实则就是变着法儿地黏着她。
这日午后,他刚絮絮叨叨说完某位老臣因为吃醋自家夫人养猫而罢朝一天的荒唐事,殿外就传来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不同于萧景珩的轻快,这脚步声带着军旅特有的节奏感。
萧景珩话音一顿,和沈清弦同时看向门口。
陆沉舟穿着一身崭新的昭武校尉戎装,身姿笔挺如松,大步走了进来。月余的休养,让他脸上的苍白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硬朗,只是眉宇间少了些许桀骜,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坚毅。
他看到萧景珩也在,并不意外,只是抱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王爷。”然后又转向沈清弦,眼神复杂,声音低沉:“老大。”
这一声“老大”,叫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萧景珩挑了挑眉,没说话,自觉地把主场让了出来。
沈清弦看着他这一身行头,心中已有了猜测:“要走了?”
陆沉舟点头,言简意赅:“京畿大营的任命下来了,三日后启程。”
气氛有片刻的沉寂。
萧景珩忍不住开口:“这么快?不在京城多待几天?你这伤……”
“无碍。”陆沉舟打断他,目光却始终落在沈清弦身上,“边关不等人。早点去,早点熟悉。”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个向来习惯用拳头说话的少年,第一次在面对沈清弦时,显得有些……笨拙。
“我来……是跟你道别。”他声音低沉,“还有……还你这个。”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那柄沈清弦曾帮他磨利、宫变那夜他用来浴血奋战的短刃。刀刃被仔细擦拭过,寒光闪闪,映着他认真的脸庞。
他将短刃双手递到沈清弦面前。
沈清弦看着那柄短刃,没有接:“给你的,便是你的。”
陆沉舟却执拗地举着:“以前,我用它,是因为它够快,够狠,能打赢架,能镇住人。”他抬起头,眼神干净,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着沈清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老大,这个还你。”
“以后,我用我自己的刀。”
他用我自己的刀。
不是家族荫庇,不是他人赠予,而是凭借自己的军功,自己的能力,去获取属于他陆沉舟的荣耀和力量。
沈清弦看着他那双不再迷茫、充满坚定力量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校场上那个桀骜不驯、被她一记过肩摔放倒的少年,看到了宫变之夜浑身浴血、死战不退的身影,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即将奔赴疆场、独当一面的年轻将领。
他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
她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柄短刃。
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一如初见。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叮嘱,没有祝福,只有一个“好”字。
但陆沉舟听懂了。他听出了她的认可,她的放心。
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他后退一步,再次抱拳,动作干净利落。
“老大,保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戎装背影挺拔如枪,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走向属于他的沙场,他的未来。
萧景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咂了咂嘴:“这臭石头,还是这么又臭又硬……不过,倒是有点样子了。”
他转过头,却发现沈清弦正低头看着手中那柄短刃,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眼神有些悠远,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太浅,消失得太快,快得让萧景珩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酸。
“喂,”他凑过去,语气酸溜溜的,“不就是还个刀嘛……我以后给你挣个更好的!”
沈清弦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先把你吏部那堆卷宗看明白再说。”
萧景珩:“……” 得,他又自取其辱了。
不过,看着沈清弦将那柄短刃仔细收好,他心里的那点酸涩又很快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取代。
看,她收下了陆沉舟的告别,也默许了他的等待。
他们都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只是,方式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