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离开后没两天,偏殿迎来了另一位访客。
谢允之来的时候,萧景珩正缠着沈清弦,抱怨吏部那些老狐狸如何拐着弯给他下绊子。
“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明明一句话能说清的事,非得引经据典绕十八个弯!”萧景珩气得鼓着腮帮子,像个没讨到糖吃的孩子。
沈清弦懒得理他,自顾自看着书。
“那是因为,他们想看看你这新晋的睿亲王,是真有几分斤两,还是全靠陛下宠爱。”带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允之摇着折扇,一身月白长衫,施施然走了进来。他如今是翰林院编修,气质越发温润清雅,只是那双狐狸眼里,算计的精光藏得更深了。
萧景珩一见他就没好气:“谢狐狸,你不去修你的史书,跑这儿来干嘛?”
谢允之也不恼,笑着对沈清弦拱了拱手:“清弦,近日可好?”他称呼得自然,仿佛早已叫过千百遍。
沈清弦放下书,点了点头。
谢允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棋盘和两盒棋子,放在桌上:“闲来无事,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萧景珩立刻警惕起来:“下棋?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谢允之挑眉:“王爷莫非是怕我赢了清弦?”
“谁怕了!”萧景珩炸毛,“我是怕你算计她!”
沈清弦没理会两人的斗嘴,目光落在棋盘上,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在暗卫时,她也常以此锻炼心性。
“好。”她应下。
萧景珩气得干瞪眼,又不敢打扰,只好搬了个凳子坐在沈清弦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谢允之,仿佛他随时会从棋盘里变出暗器。
棋局开始。
谢允之执黑先行,落子轻缓,布局精妙,步步为营,一如他为人。
沈清弦执白,落子干脆,不追求复杂变化,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以最简洁有效的方式破局,直指核心。
两人你来我往,殿内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
萧景珩起初还看得迷迷糊糊,后来渐渐看出了些门道。谢允之的棋路绵里藏针,陷阱重重。而沈清弦……她的棋,和她的人一样,冷静,精准,不带丝毫冗余感情,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看看专注对弈的沈清弦,又看看摇扇浅笑的谢允之,心里那股酸水又开始冒泡。凭什么谢狐狸就能和她这么“高雅”地交流?他就只会在这里抱怨?
棋至中盘,局势愈发胶着。
谢允之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如同闲话家常:“三日后,我便要正式入翰林院当值了。日后,怕是难得有这样清闲对弈的时光。”
沈清弦拈着一枚白子,目光依旧在棋盘上,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谢允之也不在意,继续道:“翰林院虽清贵,却也如同一盘更大的棋局。各方势力交错,每走一步,都需权衡再三。”他落下一子,封住白棋一片气,“有时想想,倒不如在国子监时,与清弦你对弈来得痛快。”
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沈清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谢允之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复杂:“清弦,这局棋,我输了。”
萧景珩一愣,凑过去仔细看棋盘:“输了?哪儿输了?这不还没下完吗?”
谢允之指着棋盘一角:“清弦方才这一子,看似平淡,实则已断了我中腹大龙的根基。后续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拖延十数手罢了。大势已去。”
他放下手中剩余的棋子,坦然认输。
沈清弦也放下了棋子。这局棋,她赢得并不轻松。
“与你对弈,甚是有趣。”谢允之看着她,狐狸眼里敛去了所有算计,只剩下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欣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清弦,”他再次唤她,声音温和而郑重,“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陆沉舟那般直白的告别,也没有萧景珩那样炽热的承诺。
只是一句“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却仿佛包含了所有未尽的言语。
他知道她的志向不在后宫方寸之地,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而他,也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那是一条在朝堂博弈中步步高升的路,或许与她的路,终将不同。
所以,他选择在棋局上,用一场尽兴的、坦然的失败,来为这段国子监的特殊“同窗”之谊,画上一个句点。
是知己,是战友,也仅止于此。
沈清弦看着他,读懂了他眼中未尽之意。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谢允之笑了笑,笑容疏朗,再无挂碍。他对着萧景珩也点了点头,便摇着扇子,如来时一般,施施然离开了偏殿。
萧景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棋盘,再看看神色平静的沈清弦,心里有点闷,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谢狐狸,倒是个明白人。
他凑到沈清弦身边,小声嘀咕:“算他识相……”
沈清弦没理他,只是默默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收回棋盒。
黑白分明,如同他们已然分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