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究有散场的时候。
夜深了,灯笼里的烛火噼啪轻响,光线也暗淡下来。石桌上杯盘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菜和淡淡离愁混合的味道。
赵无咎喝多了,被自家仆人扶着,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博士保重”。林婉儿和苏月明眼圈微红,轻声告别。陆沉舟对沈清弦重重抱了一拳,转身大步离去,戎装背影在月色下格外坚毅。谢允之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对沈清弦笑了笑,摇着扇子,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也消失在院门外。
热闹散去,小院里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沈清弦和萧景珩。
月光清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景珩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送你回宫?”
沈清弦沉默了一下,轻轻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掌心骤然空落,带着夜晚的凉意。萧景珩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头也跟着一空。
“不用。”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回小院。”
她指的是她在国子监的这处住所。
萧景珩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像只被抛弃的大型犬:“那……我送你到门口?”
“不必。”沈清弦转身,走向她住了不算太久,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房间,“你也回去休息吧。”
萧景珩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明天我再来看你”,想说“你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想说“你别忘了我”……
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推开房门,走进去,然后,那扇门在他面前,轻轻合上。
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他的世界。
萧景珩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月光被黎明的微光取代。
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再去敲响那扇门。
他怕听到更决绝的话,怕看到更疏离的眼神。
他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小院。
……
房间里,沈清弦并没有睡。
她站在窗边,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那个身影久久站立,最终离去。
她面无表情,只有搭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桌上,放着她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和一枚……温润的白玉簪。
是萧景珩月下送她的那支。
她走过去,拿起那支玉簪。玉质很好,触手温凉,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并不张扬,却看得出价值不菲,和他平日里骚包的风格不太一样。
她看了很久,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簪身。
然后,她将玉簪轻轻放在了桌上,压在了一封早已写好的、没有称谓的信笺上。
信上只有四个字,力透纸背,带着她一贯的冷静决绝——
天下太平。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犹豫,拎起那个不大的包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曾立威、曾训诫、也曾短暂休憩的房间。
推开后窗。
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刻。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国子监重重的屋脊之后,没有惊动任何人。
没有回头。
……
黎明终于到来,阳光刺破云层。
萧景珩几乎是睁着眼熬到天亮,立刻洗漱更衣,用冷水拍脸,强打起精神,还特意换上了一身她或许会觉得顺眼些的、不那么扎眼的青色常服。
他怀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带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期待,再次来到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住过。桌上,茶杯倒扣着,椅子摆放整齐。
只有桌子中央,那支孤零零的白玉簪,和下面压着的那封薄薄的信笺,证明着她曾经存在过。
萧景珩的脚步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桌边。
手指颤抖着,拿起那支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抽搐。然后,他看到了信笺上那四个字。
天下太平。
她留给他的,留给所有人的,只有这冰冷的四个字。
她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他。
“呵……”萧景珩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干涩破碎,带着无尽的荒凉和自嘲。
他紧紧攥着那支玉簪,尖锐的簪尾几乎要刺破他的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因为心里的疼,早已盖过了一切。
她走了。
真的走了。
在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靠近一点点的时候,在他以为他终于等到了一丝希望的时候。
她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不留一丝眷恋。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空荡的房间里,落在他的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瞬间风化的石雕。
只有紧攥着玉簪的、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山呼海啸般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