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不知道自己在那间空荡的屋子里站了多久。
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直到攥着玉簪的掌心传来黏腻感,他才恍惚地低头。
摊开手,白玉簪静静躺在掌心,簪尾沾着几点刺目的鲜红。掌心的刺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片空洞的万分之一。
他慢慢弯下腰,捡起那封写着“天下太平”的信笺。纸张很轻,却重得他几乎拿不住。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国子监的监生们开始新一天的课业了。
声音由远及近,又在经过这个小院时,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寂静。
萧景珩猛地回过神。
他不能倒在这里。
他是睿亲王,是吏部行长,他还有他的责任,他的路要走。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灭顶的酸涩和空洞强行压下去,挺直了背脊。可当他再次环顾这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呼吸的房间时,那勉强筑起的堤坝瞬间溃不成军。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小院。
……
国子监似乎和往常一样。
学生们抱着书卷穿梭在青石路上,博士厅里传来讲课声,校场上有人在晨练。
但萧景珩走过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停下了交谈,用一种混合着敬畏、同情和些许好奇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他。
他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那个曾让国子监“哭爹喊娘”的女阎王,那个曾带领他们度过危机、给予他们震撼教诲的沈博士,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萧景珩目不斜视,步伐僵硬地往前走。
他走到博士厅外,里面正在上课的是一位陌生的老博士,声音平稳,讲述着经义。台下监生们听得认真,秩序井然。
没有了她清冷的声音,没有了那随时可能落下的戒尺,没有了那种让人又怕又敬的压迫感。
一切都符合规矩,一切都很好。
可萧景珩却觉得,这地方,安静得让人心慌。安静得……死气沉沉。
他走到校场。
陆沉舟曾经躺过、被他踹过的地方空着。谢允之曾经摇着扇子站在旁边算计人的角落也空着。赵无咎曾经吓得屁滚尿流躲闪的箭靶前,换上了几个认真练习的陌生监生。
他们都不在了。
她也不在了。
那个曾在这里,一记过肩摔放倒陆沉舟,用戒尺指着他的眉心,冷声说“规矩,由我定”的身影,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校场上的呼喝声,监生们的读书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在他耳边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他站在喧闹的中央,却感觉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废墟里。
原来,没有了她的国子监,是这样的。
规矩有了,秩序有了,太平有了。
却再也没有了……那份独一无二的,能让他又气又恨、又忍不住想靠近的……生气。
萧景珩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支沾了他血迹的白玉簪。
阳光透过簪体,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就像她偶尔,在无人察觉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柔软。
可是现在,连那一点微光,也消失了。
他闭上眼,将玉簪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她残留的温度。
徒劳无功。
只有冰冷的玉,和更冷的心。
天下太平。
她用她的离开,换来了这该死的天下太平。
那他呢?
他的天下,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