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匹被星光缝边的黑天鹅绒，从穹顶一路铺展到窗棂。星湖庄园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陆家主卧的落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透过纱帘，在草坪上投下一枚圆圆的月亮，像给黑夜按了一颗金色的纽扣。
苏念星蜷在梳妆台前，指尖反复摩挲那枚“传承玉”。羊脂玉的温润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纹路里的“家和”二字却愈发清晰，像母亲隔着岁月，轻轻托住她的掌心。明天，她就要把姓氏写进另一个人的户口本，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速——一半是糖，一半是冰。
敲门声三响，节奏温和，像怕惊动尘埃。
“进。”她转身，温博远端着牛奶站在半开的门缝里，针织衫的领口被洗得有些松，却更衬得他像一棵年迈却挺拔的梧桐。
“趁热。”他把杯子递过去，奶面浮着一颗小小的槐花干——她小时候发烧，他总用这招哄她喝药。苏念星捧着杯子，热气熏得眼眶发潮。
温博远没坐沙发，而是拉过梳妆台旁的矮凳，像给小孩讲故事似的，微微前倾：“紧张？”
“嗯。”她点头，又补一句，“也踏实。”
“这就对了。”他笑了，眼角挤出几道慈祥的涟漪，“婚姻不是考试，是合伙开公司，你们俩都是董事长，也都是员工。吵架是董事会，撒娇是年终奖。”
一句话把苏念星逗破功，乳白奶沫溅在唇边。她抬手去擦，却被温博远轻轻挡下——他抽了张纸巾，像给七岁的小女孩擦冰淇淋，动作慢而仔细：“你爸妈那份股份，我替他们守着。哪天要是觉得委屈，打个电话，股东大会立刻开到陆家客厅。”
说完，他从口袋掏出一只锦盒。绒面褪了色，边角却被磨得发亮，像被月光抚摸过无数次。盒盖“咔哒”一声弹开，一支银簪静静躺在深蓝缎上——茉莉花瓣薄得能透光，花蕊却用金丝绕出一颗极小的星。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发簪，也是她唯一一件陪嫁。
“明天，让茉莉替你开路。”温博远把簪子别在她耳侧，镜面里顿时开出两朵白，一朵在发间，一朵在眼底。
门再次被叩响，这回是陆母。她抱着一只月牙形枕头，针脚密得看不见线，枕心透出淡淡的薰衣草味，像把普罗旺斯折进了棉布。
“安神。”她把枕头塞进苏念星怀里，指尖顺势拂过她的腕脉，确认心跳不过快，才笑着坐下，“廷渊那小子也没睡，在楼下健身房打沙袋，说是要把多余的力气耗光，免得明天抱你过门槛时手抖。”
陆母说话时，顺手褪下自己腕间的玉镯。那镯子养了二十七年，脂白里浮着一缕烟紫，像清晨的湖面。她握着苏念星的手，一寸寸推上去——玉过掌骨时微微一顿，像人生卡壳，又顺利滑到腕心，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
“陆家不讲究晨昏定省，只讲究‘高兴’。”陆母拍拍她的手背，“以后你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但记得给自己煮杯热豆浆，廷渊的胃比你娇气。”
说完，她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便签：
【1. 吵架不许关机。
2. 出差超过三天必须视频报平安。
3. 每年至少去一次极光，把星空补拍齐全。】
落款是陆廷渊龙飞凤舞的签名，旁边画了一颗歪头的星星，像喝醉的北斗。
“他不好意思亲手给你。”陆母眨眼，“男孩子嘛，脸皮薄，得靠婆婆中转。”
门外第三次响起敲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熟悉的节奏——两短一长，像某种暗号。陆母与温博远相视一笑，默契地起身退场。门被拉开一条缝，走廊灯射进来，将陆廷渊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投到苏念星脚边。
他没进来，只把额头抵在门沿，声音低而软：“能隔着门说句话吗？按照规矩，新郎今晚不能见新娘。”
苏念星把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发丝宽的缝，像给夜色开一条暗河。
“我刚才去楼顶看星。”他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凉，“天鹅座正好掠过庄园上空，我把它想象成一条婚纱拖尾，明天你走来的时候，裙摆会扫过整个银河系。”
她抿嘴笑，指尖在门板上画圈：“那我要是踩到裙摆摔跤呢？”
“我就躺下去给你当垫子，顺便偷看一眼新郎眼中的最美新娘。”
沉默两秒，他忽然正色：“念星，明天当我把戒指推到你指根时，别急着说‘我愿意’，先抬眼看看我——我想在你瞳孔里，看见我娶到星星的样子。”
苏念星把额头贴回门缝，声音轻得像羽毛落湖：“好，我答应你。”
门外脚步渐远，她却仍站在原地，掌心贴着门板，像贴住一颗滚烫的心。半晌，她转身，把茉莉簪放在枕旁，把玉镯贴近耳垂——一件听母亲，一件听婆婆，中间是她自己怦然的心跳。
灯熄。薰衣草香漫上来，像一条柔软的毯子，把她裹进黑甜的梦里。窗外，云层被夜风撕开一条缝，一颗流星划过，尾迹恰好落在庄园花门上，像提前写好的惊叹号。
然而，就在别墅区外五百米的街角，一辆黑色商务车熄火滑停。车窗贴最深色的膜，驾驶座的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被半侧阴影削得冷硬的脸。他拨通电话，声音沙哑：“确认，新娘房东南窗，无防盗网。”
听筒里传来电子变声后的嗤笑：“按计划，明天婚礼开场前十五分钟，把‘礼物’送进去。记住，要让他们终生难忘。”
男人挂断电话，从副驾拿起一只巴掌大的礼盒，盒面贴着一张烫金囍字，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他打开一条缝，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星图挂件——与苏念星设计的那款一模一样，只是图案被恶意扭曲成破碎的星座，像被强行拆散的鸳鸯。
车窗再次摇上，黑色车身融入夜色，像一滴墨掉进深海。而庄园里，安神枕的薰衣草仍在静静燃烧，茉莉簪在月光下闪着极细的银，玉镯贴合腕脉，记录每一次甜蜜的悸动——一切看似安宁，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悄悄系上了一根随时会点燃的引线。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