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金顶在残阳下淌着血一般的光,沈醉的靴底碾过第三具禁卫的尸体,玄色衣袍上溅开的血珠顺着衣褶滑落在金砖上,晕开细小的暗红涟漪。他指尖夹着半枚断裂的青铜令牌,那是从刚被捏碎喉骨的禁军统领颈间扯下的信物,令牌上雕刻的二字已被指力碾得模糊。
让开。
三个字像淬了冰的刀锋,劈开殿外廊下攒动的人影。那些披坚执锐的卫兵明明举着开了刃的长戟,却在看清来人眼眸的刹那齐齐后退半步——那是双沉淀了太多杀戮的眼,墨色瞳孔里翻涌着比殿角铜鹤香炉更浓的死寂,唯有偶尔闪过的寒芒,昭示着这具躯体里奔涌的并非死气,而是能焚尽一切的戾火。
方才宫门处爆发的激战还在远处轰鸣,喊杀声与法术爆裂的闷响被宫墙滤去了大半,反倒衬得这通往皇帝寝殿的长街愈发死寂。沈醉的身影在朱红宫柱间穿梭,玄色衣袂掠过彩绘梁枋上的腾龙,惊起檐角铜铃一阵急促的颤音,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终局奏响序曲。
沈醉!你敢擅闯禁宫,是要谋逆吗?
一声怒喝从前方转角传来,十几个身着锦袍的内侍簇拥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太监挡在路中。那太监手中拂尘一甩,银丝扫过旁边侍卫的钢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咱家奉李相钧旨,在此看管陛下,任何人不得靠近——
话音未落,沈醉已如鬼魅般欺至近前。他并未拔刀,只是屈指在为首太监胸前轻轻一点,那太监脸上的厉色便瞬间凝固,双眼圆睁着向后倒去,拂尘从僵硬的指间滑落,露出袖中藏着的三寸短匕。周围内侍惊呼着四散奔逃,却被沈醉随手挥出的气劲扫倒一片,个个捂着小腹蜷缩在地,连惨叫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李嵩的狗,倒是比他本人有种。沈醉瞥了眼地上抽搐的太监,靴底碾过那枚短匕,将其踩成几截废铁。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笼罩在暮色中的琉璃殿,飞檐上的鸱吻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像是蛰伏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一阵极细微的破空声从左侧廊庑传来。沈醉足尖在金砖上一点,身形如柳絮般斜飘而出,三支淬了幽蓝毒液的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襟钉入对面宫墙,箭尾的雕翎还在嗡嗡震颤。廊柱后闪出七个黑衣人影,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架小巧的诸葛连弩,弩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影卫营的余孽?沈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右手在腰间一抹,玄铁软剑出鞘,剑身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看来李嵩把家底都亮出来了。
为首的黑衣人面罩下发出沙哑的声响:沈大人,束手就擒吧,相爷说了,留你全尸。
全尸?沈醉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去年被你们扔进洛水的那些忠良,可曾有全尸?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残影冲入人群。软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挑飞对方手中的弩箭;时而如狂风扫叶,剑风卷起的气浪将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片刻功夫,七具尸体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廊下,每个人咽喉处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痕,至死都没能看清对方的出剑轨迹。
沈醉用剑鞘抹去剑身上的血珠,目光落在廊柱上那片斑驳的血迹上。三年前,御史大夫林文彦就是在这里被影卫拖拽而过,花白的胡须上沾满尘土,却仍在高声痛骂李嵩祸国殃民。那时的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禁军教头,只能躲在暗处攥碎了拳头,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
林大人,晚来三年的公道,总好过没有。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玄铁剑归鞘的刹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显然是更多的卫兵正朝这边赶来。
沈醉没有丝毫迟疑,转身跃上旁边的宫墙。瓦片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他如猎豹般在连绵的宫脊上疾奔,玄色衣袍与暮色融为一体。下方的宫道上,密密麻麻的卫兵正举着火把搜寻,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却照不透他周身那层冰冷的暗影。
穿过三座宫殿,前方终于出现了那座熟悉的紫宸殿。殿前广场上,数十名披甲卫兵正围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却被一根粗壮的玄铁锁链捆在盘龙柱上,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垂在苍老的脸上,正是被囚禁多日的昭武帝。
而在昭武帝面前,一个身着紫袍的老者正背对着沈醉,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声音阴柔得像毒蛇吐信:陛下,您就签了这退位诏书吧,何必遭这份罪呢?您看,连天边的晚霞都在为您送行了。
李嵩......你这奸贼......昭武帝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愤怒,老臣们不会放过你......天下百姓不会放过你......
老臣?百姓?李嵩转过身,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笑容,陛下您怕是忘了,现在朝堂上站着的,可都是咱家的人。至于那些百姓......他们只认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可不会管坐在龙椅上的是谁。
他的目光突然一凛,望向宫墙方向: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沈醉从宫墙上跃下,玄铁剑再次出鞘,剑尖斜指地面:李嵩,三年不见,你的狗鼻子倒是更灵了。
李嵩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又化作更深的阴鸷:沈醉?你居然没死在北境?看来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
托你的福,在死人堆里多待了些时日,倒学会了怎么送奸臣上路。沈醉缓步上前,剑尖在地面拖出一串火星,放开陛下,我给你个自刎的机会。
放肆!李嵩身后的两个护卫同时拔刀,刀光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寒芒,区区一个罪臣,也敢对相爷无礼!
沈醉懒得废话,身形一晃已至两人面前。软剑如灵蛇出洞,先是挑飞左侧护卫的长刀,随即横斩而出,剑锋贴着对方的咽喉划过,带起一道血箭。右侧护卫的刀刚劈到半空,便被沈醉用剑脊重重砸在手腕上,只听一声脆响,长刀落地,那人抱着手腕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嵩脸上的惊愕还未褪去,沈醉的剑尖已抵在他的咽喉处:现在,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说这话?
李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沈醉,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外面的五千禁军立刻就会冲进来,到时候别说救陛下,你自己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五千禁军?沈醉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广场周围那些面无表情的卫兵,你是说这些被你用家人要挟的可怜虫?还是说......那些早就被我的人替换掉的内应?
李嵩闻言一惊,猛地看向那些卫兵,却发现他们手中的兵器不知何时已悄悄转向,虽然依旧沉默,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异样的光彩。远处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夹杂着熟悉的号角声——那是禁军旧部的集结信号!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嵩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的人明明说......
说我在北境战死了?说禁军旧部都被你清洗干净了?沈醉的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划破了对方的皮肤,渗出一丝血珠,李嵩啊李嵩,你机关算尽,却忘了最基本的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为靠杀戮和恐吓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却不知人心早已离你而去。
他转头看向被捆在柱子上的昭武帝,老人眼中已满是激动的泪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沈醉的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冰冷如铁:陛下,再忍片刻,臣这就为您松绑。
就在他准备动手之际,李嵩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沈醉,你以为赢了吗?你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挂着的一枚黑色玉佩,玉佩上雕刻着诡异的符文,正散发着淡淡的黑气。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那黑气越来越浓,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火把的光芒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蚀心咒的咒牌,李嵩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只要我一死,这咒牌就会立刻引爆陛下体内的咒印,到时候就算你杀了我,也救不了他!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关于蚀心咒的记载,那是一种极为阴毒的禁术,施咒者可通过咒牌控制受咒者的生死,一旦咒牌被毁或施咒者死亡,受咒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连神魂都无法保全。
你居然用禁术对付陛下!沈醉的声音里蕴含着滔天怒火,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李嵩笑得越发癫狂,沈醉,放我走,我就解除陛下的咒印,否则咱们就同归于尽!
广场上陷入死寂,只有远处的喊杀声还在持续。沈醉紧盯着李嵩胸口的咒牌,又看了看昭武帝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挣扎。他知道李嵩说的是实话,以这个老狐狸的性格,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殿顶传来:沈大哥,别信他的鬼话!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正站在殿顶的鸱吻上,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持长剑的青年,显然是刚刚赶至。
是你?李嵩看到那少女,脸色又是一变,苏轻晚,你不是应该在岭南吗?怎么会在这里?
苏轻晚咯咯一笑,从殿顶跃下,稳稳地落在沈醉身边:李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半年前被你灭门的苏家,可还没找你算账呢。至于这蚀心咒......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玉符上刻着与李嵩胸口咒牌相似却又不同的符文:我倒是多谢你给陛下下咒,不然我这枚破邪符可就派不上用场了。
李嵩看到那玉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破邪符......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苏轻晚手腕一翻,玉符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贴在昭武帝胸前。只见玉符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将那些缠绕在老人身上的黑气渐渐驱散,昭武帝痛苦的表情也随之舒缓下来。
你......李嵩指着苏轻晚,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醉抓住这个机会,手腕一抖,玄铁剑如闪电般刺出,精准地挑飞了李嵩胸前的咒牌。随即一脚踹在对方胸口,将其踹倒在地,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李嵩,你的戏演完了。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千年寒冰,接下来,该算算咱们之间的账了。
李嵩趴在地上,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和喊杀声,终于彻底绝望,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广场上的卫兵们纷纷放下兵器,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夜空,穿透了层层宫墙,与远处的激战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这场宫廷政变的终章序曲。
沈醉收剑入鞘,走到昭武帝面前,亲手解开了那根玄铁锁链。老人踉跄着站直身体,抓住沈醉的手,老泪纵横:沈爱卿......朕......朕错怪你了......
陛下言重了。沈醉躬身行礼,目光望向远处渐亮的东方,天亮之后,该还天下一个清明了。